寂寞歌者

　　始于何时，与我家平行而立的那幢楼房二楼人家开始驯养起鸟儿，于某些时分，传来有别于城市里惯常听闻的喧嚣嘈杂之声，或于倏忽间，传来刺破沉寂而凝重空气的清丽鸣叫，就具体时间而言我真的不得而知。说来便严重郁闷。我年复一年，时常默默地关注对面房墙上，貌似无声无息却是执着攀爬的爬墙虎，怎就单单忽略了那只在我眼皮之下，悬挂于二楼阳台伸出的竹竿上，在无风岑寂的日子里悄然摇摆中的陈旧鸟笼，以及鸟笼里关养的那只鸟——既不在乎有无欣赏的听众，亦不在乎有无和声相应，而不时兀自放歌。但我肯定，那户人家驯养鸟儿，并非始于今年，而是有些年头的光景了。因为，印象中听那悦耳的鸟鸣，似乎并非近期，已是由来已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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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你早已知晓，请别对我投来鄙视或是嘲笑的眼眸，因为打从被提示的那一刻起，我便开始于尴尬、惭愧中。要知道，我对自己许多时候的浑浑噩噩与不求甚解也是惊愕与不解的。毋庸质疑，我决不是个善于观察与轻易融入者。我把自己的这些缺点完全归结于天性使然，而在容忍与放纵中释怀。偶尔被人发现或识破，便在所难免地羞愧与内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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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是继续说那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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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笼中鸟实实在在被我关注始于今年。确切说，始于今年已是五月的初夏；更确切说，始于今年五月初夏某天的午后。因由一个从未谋面，却神交已久的朋友在那个洒满绚烂日光的午后，打来的长途电话。友人从遥远的北方，在远离彼此千山万水的声讯传输中，竟清晰听到我屋外鸟儿清脆的鸣叫声！遂惊讶又惊喜地询问：你那里有画眉？你养了画眉鸟！？那时正直我午眠时分，被电话铃声叫醒，于声声鸟鸣间迷迷糊糊地支吾着答腔，猛听对方说出“画眉”两字，便已不可遏止地神经兴奋并完全清醒过来：是画眉？你肯定这是画眉鸟的叫声？是的！你听，多美妙的歌喉啊，是只很会唱歌的画眉！朋友开心肯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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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友人通完话，忙起身拉开卧室窗帘，寻声眺望。“处处闻啼鸟”，在这座小城，在我原本便很寻常，而非稀罕事。窗外时常有成群的鸟儿鸣叫着飞落树枝，旋即传来鸟们更热闹地唧唧喳喳之叫声。其中自然不乏夹杂有朋友所言的画眉之声，我早已聆听出那声音的独特，与众多麻雀鸣声的迥异，却从不曾动心要去探个究竟，而把那别致的鸣叫与公认的鸟类歌唱家，譬如百灵、金丝雀、云雀、画眉、黄鹂什么的相联系。但我知道它们的金贵。公园里偶尔会看到成群或是单个的遛鸟、靠鸟（据说是训鸟三部曲中的两种，训练鸟儿打斗练习就没见识过了）者，却知道鸟是惧生的，所以也不好意思驻足惊扰，便至今对那些金贵的鸟们依然陌生。但山人自有妙计。我向来是个喜欢从字面上去遐想之人，对于所有的鸟，我都从它们的名称中去猜想解读。比如百灵。我从字面给它画像：必定是百鸟中的佼佼者，身披纯洁白色羽毛，身子小巧玲珑，歌声悠扬迷人。画眉呢？画——眉，多美的名啊！我便认定它有一张伶俐的小嘴与优雅的颈部用来展喉放歌，关键的关键是，它一定有身令百鸟垂涎的丰盈明艳之羽毛，一如是画家手中用七色彩调配出的最丰沛、最艳丽的，我等不是张口就形容得当的某种令人惊艳的色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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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寻觅觅间，对面那家放着些杂乱什物的阳台之上，那只摇曳中的鸟笼便豁然闯入我的视线。聚焦在细密的竹笼，我满心期待立马一见的可人精灵。可是，等等，鸟笼里上串下跳的分明就是一只寻常麻雀呀！不甚甘心，想必是我这近视眼的过，忙转身戴上眼镜再细看……显然，那鸟的羽毛和麻雀的羽毛的确相差不大，唯一的区别似乎是，鸟儿整个身子骨显然要比麻雀大些。这就是我刚从字面上臆测的“美丽”画眉，那只时常独自寂寞歌唱的鸟儿？因为距离，尽管戴了眼镜，我依然看不到它是否张合的嘴，所以我还是有几分怀疑，不能完全确定那美妙的声音就是来自我注视的它。再次放眼四周，仿若是想要观察一幅奥尔罕•帕慕克告诉我们的，伊斯坦布尔最优秀的细密大师的精美画作那样，仔仔细细打量良久，不放过任何蛛丝马迹地搜寻一番。眼下的它，自然不知有人对自己的身份起了疑心，依然兀自对着阳台外的艳阳，以及以它所在的角度，它视线唯一可见的那株棕榈树，一边在笼内灵巧地蹦跳，一边落落大方呖呖而歌。歌声忽儿嘹亮清脆，忽儿婉转悠扬，正值怡然自得中。而我，在完全确信周围楼层再无第二只鸟笼之后，终无异议——它，就是远方朋友激动告之的画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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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毫无疑问，现实里的画眉与我想象中美丽的它相距甚远。尽管如此，并未影响我对它的喜爱，因为它那清丽悠扬的鸣声早已深入我的内心，我的记忆，而今更有萍水相逢的喜悦。我甚至明白与庆幸，窗外的它，将成为我内心除却爬墙虎之外的又一道别致风景。从此之后，它们都同样令我关注与牵挂，成为我某些寂寥难捺时分的精神填充物，打发某段颓废慵懒日子的梦幻载体。宛如夜行中，天边那颗忽闪忽闪刺破漆黑夜空的的星子，给你以安慰、希望与勇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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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一日，一边惬意欣赏着窗外画眉婉转的歌喉，一边动用Google搜索。于是，画眉鸟的图片与声频，以及一些与之相关的文字便出现在眼前。点击图片细看，栩栩如生的张张图片，其上的画眉与窗外的它似乎毫无二致，但尖尖的小嘴并不象麻雀那样的黑，而是呈浅黄；点击声屏播放聆听，却不知是录音者手艺或录音设备的欠缺，又或许是我有意无意中的偏爱，便始终感觉那些声音是远不及窗外的它。最大的收获却是从那些文字中得知，画眉眼睛周围有一道白色的羽毛，那道白毛像是它的眉毛，使得它的眼睛显得格外有神，其名便由此得来——原来如此。忍不住自个讥笑一番自己的无知与可笑。显然，这与自己的武断臆想的结果实在是风马牛不相及的。却也遗憾着因由与窗外它的距离，而无缘见识到它得名的那一对美眉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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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知道窗外有个活蹦乱跳的精灵，那声声啼鸣便总是撩拨人心的，对窗外便又多了一份眺望的好心情。画眉总是不定时的放歌，尽管从Google中得知，它更习惯于晨昏时分而歌，但显然这只画眉已经被驯养得如火纯金，会不择时地由着性子一阵清唱。日久成知音。格外专注倾听画眉的鸣声已久，不经意间亦能从它的鸣声感觉到它的喜怒哀乐来。当她轻快婉转地放歌，你会被它欢娱的情绪感染，某些遗失已久的悠远背景便姗姗而来。悠忽间恍若已远离了尘世的纷繁，与它同在一片蓝天白于之下，在某个幽雅宁馨的天然林间漫步；而当它落寞无边的悲凉鸣叫，一颗心便被揪住。听着听着，不由自主想起另一位歌者阿桑，想起她那句：你听，寂寞在唱歌……忧伤亦接踵而至，不由自主放下手中读物，扼腕叹息，为那原本可以自由自在而今却是被泅的身躯。于是，抑制不住疾步窗前，爱怜地瞅瞅它那孤寂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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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偶尔我长时间地依窗而立，寂寂等待它的鸣声响起，以期驱走一些无所事事虚无与心中惆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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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画眉并不是日日会引颈而歌的，有时甚至几日也听不到它的鸣声。沉寂无疑是世间最可怕的东西，令人有窒息的沉重与哀伤。每每遭遇那些时候，我便无来由地担心。猜想它是否身子抱恙，甚或恐怖臆想鸟笼里已不再是原来那只会唱的画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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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去秋来，秋意阑珊。巴山夜雨涨秋池，雨城的夜雨无疑更胜一筹。先是丝丝缕缕，随后便淅淅沥沥。夜雨已不能消解，以致白昼里也整天丝线相连了。人极易被这没完没了的秋雨下得失魂落魄起来，做什么都没了心情。到是那窗外的画眉，依旧偶尔兀自啼鸣几声。清脆的声音穿破重重雨帘而来，让人心里会好一阵温暖。冬的脚步悄然逼近。于是在那几声啼鸣中，凝望鸟笼，庸人自扰地担心风雨飘摇中的它，冷暖如何，心情怎样，将会怎样度过寒冬岁月。


[ 本帖最后由 杜永生 于 2008-11-14 16:08 编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