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别的年代

告别的年代
　　　　　　　　　刘川北

　　一个日子一个日子的累加起来，眼看着垒成了一座小山，那山大了，高了，就有了岌岌可危的恐惧与迷茫。没有哪一年，让我如此疲惫地感觉到老的无时不在无所不在的逼迫和压抑。于是，满大街的瘦条条的年青人，张扬意气，他和十多年前的我应该如出一辙，只是，一步一步地退缩，我脸上的褶皱与松驰，暗示着不可阻挡的没落与凋零。我闻到了老的腐败气息，这气息越来越浓烈，直到沉醉不可救药，直到我麻木风干的鱼一样失去痛感和负重的欲望。2008年，我买了足足有4条牛仔裤，它们都在百元以内，其中两条郎戈顿，蓝色，水洗磨白，它们在夏天的时候，标价108元，商标上建议零售价为298元328元。逛超市多看了几眼，眼睁睁地看着它们的标价打成86元，随后改成56元。穿一条破膝泛白的牛仔裤，跟随青春远离这过分喧嚣的村庄与城市，这是我曾经天真的一个梦想。尽管从民工到白领，都会裹着一条牛仔裤，无可置疑的是，牛仔裤，是青春的一枚标签。人到中年，仿佛时候到了，火候也到了，面团一样发酵了，再也穿不出牛仔裤的挺拔俊俏。即使勉强穿上了，缺少了那一份青春的表情，青春的萌动和晴朗朗的又酷又帅的好心情。一条牛仔裤，偏瘦，穿着棉服是套不进去的，留待明年，或许明年裉下冬服也勉为其难。放到衣柜里，留着它，不能丢弃，珍藏起来，算作一个敏感而内心丰富的老男人对流逝如风的青春的一种怀念，一种祭奠。

　　学校地处一条大街向南的中心线上，刚好阻挡了这条大街向南延展的去向。这势必会影响到改革开放招商引资的内在环境，势必会降低经济发展的速度和气势。春天的时候，测绘人员从校园里进进出出，他们在学校贴了磁砖的墙上用红漆涂了长长的一竖线，旁边写着一个倾斜的“中”字。伴随着春天的来临，有了更多的憧憬与留恋。在一个地方呆久了，一草一木都会有了情份。我们在学校东院住了近两年的时间，所谓的东院，是原来的附属小学，学校合并，把墙打开一个豁口，成了这所乡镇中学的一部分。我们平常称它为小院，很亲切，像是称呼自家的院子。小院里花坛里植竹数丛，冬日里凤尾森森，龙吟细细，排列成行的塔松，雪松，还有一株自生自灭的老榆树。七八棵山楂树站踞靠墙的边侧，它们的枝杈开伸得很低，主杆没有小腿高，就向上向外匍匐出蘑菇样的绿云。山楂树春天开白花，略微有些粉气，秋天结出红果，一攒一攒，像是杂技演员用细枝子支撑起来转动的碗盏。开阔处的小操场，常常是漫生出许多野草，灰灰菜，野蒺蓠，车前子，马齿苋……有一块莆团大的地方，每年都会生处脱蔓的野豌豆。开花时，琐碎的紫色成片成团，招蜂引蝶，好不热闹。我在小院临时性的以校为家，一楼的一间办公室，床，灶具，摩托车，电脑，衣物，杂杂陈陈。夏天的时候，屋子里湿气很大，桌子腿，桌面都发了绿霉斑。防盗网把窗户封锁住了，外面的一棵山楂树遮蔽着厚重的阴影，空气不流通，令人压抑窒息。冬天的时候，屋子里很冷，暖气只在白天开，临近放学就停了，周六连火也停了。我们在宿舍里除了睡觉，所有的活动都裹着羽绒服。如果改善一下居住环境，这绝对是别墅级别的豪华住宅区。学校迁往一所废弃的旧学校，旧楼拆了，挖了槽，再也没有进展的动作了。附近的农民打出白底黑字的条幅，上书“坚持农民自治”，“认真贯彻十七届三中全会精神”……拆迁的事从春天一直搁到2008年的秋天，终于没有修成正果。

　　只是对于熟悉的小院，还没有等到它的拆除，便匆匆的从小院里搬了出去。我现在上班的时候，办公地和小院隔着操场，我还是习惯性把车放到小院，转一圈，最后穿过操场，爬到3楼的微机房。整个假期，忙着搬家，从小卖店借来会扭秧歌的旧三轮，一车一车运到小区，再爬楼呵呵喘着粗气搬到6楼。两室一厅，88.37平米，条件不算好，比起学校的宿舍却是云壤之别。终于有了一个固定的家，一个让灵魂和肉体歇脚的地方。装修简单，能够省下来的都省了，比如地砖14块钱一块，抽油烟机500以下，两个卧室的窗帘花去230块……家具没填，2008年8月28日，借妹夫的三码车从老家拉了两趟，找几个不错朋友，硬挺着挪到了6楼。家具在搬运过程中，多少有了磕碰损坏，好在都是些面临淘汰的旧古董，不值得咬牙根一番慨叹。如果把老家的六间房卖掉，会减轻置房的债务，有人给到10万，卖十一、二万不成问题。我考虑到我日渐年迈的父亲，他回到村庄后，看到自己一块砖一块瓦的置起来的房产，住着陌生的一家人，他会辛酸，会流泪，一泡老泪淹没他的老境颓唐。如果把村庄的房子卖掉，对于这个村庄来说，不会少了什么，对于我来说，回到村庄，只能是去做客，再也没有回家的坦然与理直气壮。老房子是家的根，人还枝叶一样苍绿着，根就不能受到一点伤害。即使伤了根气的枝叶依旧无动于衷的鲜嫩着，命定了挣脱不掉痛苦，茫然，无所适从种种复杂情绪的摇摆与纠缠。老房子在，人也在，身体会羔羊一样温顺安逸，精神会轻洁的云彩一样从容不迫。老房子在，我对于它来说，只是一次临时性的告别，而不是永远的放弃与背离，它埋下了一个归园田居的伏笔与铺垫。

　　我和她的争吵并没有因为有了房子而改善，也许，我和她都期冀着对方像这新房子一样，一下子明快起来，所有的缺点经过装修一样，用铲用刀切除掉。事实，并不如此，裂痕不会因为一幢房子可以做好防水保护。我已经放弃了最初的意愿，并不是原谅她的过错，而是懒得上心，懒的有些麻木与自欺欺人。我不想过多的叙述琐碎的细节，仅管这些细节从某一方面正印证了事物的本质。从经济的角度，我不是成功的男人，而从另一个角度，我满足于这种状态。当我和她为鸡毛蒜皮的小事喋喋不休的争吵的时候，甚至大打出手，彼此之间，像两只怒发冲冠的刺猬一样，为了自己一时的感情的宣泄，而无休地伤害。我想到了离婚。对于纷繁错乱的日常生活来说，离婚不是一柄刀与箭，它远远不能去除暗疾与病痛。很多的婚姻，纵然千疮百孔，却已麻木。因为麻木而懒得离婚，而不是不想离婚。

　　Z是我的一位朋友，喜欢书。他的卧室里码了四五排书架，从地面一直到达屋顶。因为书的缘故，卧室被分割成窄窄的巷道，迷宫一样，卧室里显得幽暗恍惚。他有很多藏书，包括发了霉迹的线装书，更多的书，是从旧收摊里淘来的。我和Z曾经骑着单车去40里以外的一个村子淘旧书。这些旧书本，原本是收购来的废品，经过切割，分页，用来造卫生纸。我们走进那些平平常常的北方农家院落的时候，看到更多的是书，堆成小山，踩踏在分拣纸页的人的脚下。切割机咣当咣当的切割掉书脊，声响巨大沉闷。很多书，边侧打了口，我曾淘得一套沈从文的集子，共四本，萧红的《生死场》，《爱伦坡短篇小说选》，过期的《小说选刊》《小说月报》《中篇小说选刊》，1983年或者1982年《大众电影》的合订本……这些书大都论斤卖，２块到3块不等。我曾发誓，把Z的藏书读到八成，我读的最多的是现当代的小说，而这样的要求，对于我这样一介懒散之人，只能是想想说说罢了，又不是什么作家，有过小小的志向，它们大多经不住时间的考验，最终是一无所获无功而返。Z遭遇过一场婚变，他现在很幸福，妻子做生意，忙不过来，暑假后调到一所小学校，找了代课老师，自己协助妻子做生意。Z再也没有时间去翻那些蒙了灰尘的书页，我去借书的时候，百分百不在家，书任由我选，最后留一个便条，写上某某书，日期和我的名字。系统里曾经清理过在职不在岗的人员，而实际上，这无疑是自己的左腿踢了右腿一下，腿扬起来很大，配合着地动山摇的政治口号，着落点不是很疼，而是有些不解痒。我是一个很俗的人。Z的行动，也许正是我内心里渴望，只是，自身还没有破茧成蝶的最基础的能力与最起码的勇气。

　　尼采说，每一个不曾起舞的日子，都是对生命的辜负。而我的日子却不曾激情起舞，它们都尘埃一样低落下来，每一个日子都有些沉闷，而缺失舞者的灵动与激情。一日一日活在尘世里，像是排队去往一个什么神秘的地方，我不大相信地狱和天堂。就这样一日一日的告别着什么，有的是主观意志的期许，更多的是不得不逝去的无奈和彷徨。我写下这些文字的时候，初冬的迹象展现在窗前，耳际回响着罗大佑迷离而沙哑地轻唱：风，轻轻地吹。夜。沉沉地醉…… ……我谨保证我是此作品的作者，同意将此作品发表于中财论坛。并保证，在此之前不存在任何限制发表之情形，否则本人愿承担一切法律责任。谨授权浙江中财招商投资集团有限公司全权负责本作品的发表和转载等相关事宜，未经浙江中财招商投资集团有限公司授权，其他媒体一律不得转载。 [ 本帖最后由 高迎春 于 2008-11-20 11:06 编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