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雪花一样冰凉
2021-12-23抒情散文汤如浩
像雪花一样冰凉汤如浩在河西,一场大雪,就可以轻易地改变一个世界。当阳光普照的时候,它伸出的是无数只手,高原的阳光不会掩饰自己,在蔚蓝色的天空摇晃光斑,到处是太阳挥舞的剑影,有公孙大娘剑舞的内在神韵,明晃晃的影像过后,就有阵阵的温暖倾泻下来……
像雪花一样冰凉
汤如浩
在河西,一场大雪,就可以轻易地改变一个世界。 当阳光普照的时候,它伸出的是无数只手,高原的阳光不会掩饰自己,在蔚蓝色的天空摇晃光斑,到处是太阳挥舞的剑影,有公孙大娘剑舞的内在神韵,明晃晃的影像过后,就有阵阵的温暖倾泻下来,覆盖微微的西风。这时候,高天碧透,空旷,是蓝色的海洋,平静而高远,在无声地流淌。鸟群飞过祁连山,勾勒曼妙的弧线,渐行渐远,去追逐它们各色的梦境。雪山冷峻的外表格外沉静,并且安详,是岁月洗涤过的老人的神情。鸟翼下,土黄色的大地一片静谧,唯有芨芨草,顶着白色的长缨微微晃动,是一支支温柔的长矛,在固守一片亘古不变的营盘。 西风掠过,小村在灰色的背景中渐次模糊,明黄的屋瓦和土色的院墙都被灰尘的帘幕遮挡,影影绰绰,只听见几声犬吠,沉闷地传递过来,仿佛来自很遥远的地方。疏落的白杨扭弯身体,枯叶脆响,相互拍打探伸的枯枝,飒飒是这个季节的音符,在不停跳跃。树的每个关节都是琴键,一只无形的手,反复弹弄,没有章法。衰草滚过地头,老鼠的身影爬过地头,杨三爷的黑花山羊撅着口鼻,脖子一杵一杵地跨过地头,弯弯的犄角上挂着一束油菜的白色茎秆。杨三爷裹过着厚厚的羊皮袄,蹲坐在地畔,哼着民歌《小寡妇上坟》的忧伤调子。深深的犁沟里,有老鼠开拓的崎岖路径,耕牛深深踩过的地方,蹄印清晰,蛰伏着一团金黄的麦秸。 夕阳下坠。几束月光穿过长长的树梢,撒落在旷野。静静亲吻小水渠的边缘,悄悄抚摸村北的坟茔,绕过村东的深幽路槽,铺满无边的庄稼地。田鼠的行踪隐秘而诡异,窸窣而行的动静格外清晰。几堆麦秸垛兀立,像几块巨大的石头,幽暗静默。杨树疏落的影子,印在村西的陡崖上,像被胡乱地涂抹了一般,呈现出不规则的态势。小村的暗影,像一只蜷缩的猫,无声无息。猫头鹰的鸣叫从村落传来,带着几分诡异的味道。赵六三的老爹去世了,小小的院落灯火辉煌,偶尔几声唢呐凭空而起,穿透小巷的深幽,凄凉而凄厉。 河西高原,当季节的脚步逐渐逼近,光阴其实在凝固。如果没有白昼和黑夜的间隔,昨天和今天仿佛没有什么不同,钱家大伯从早到晚披着羊皮棉袄,坐在大门口的石头上,硬木的拐棍摆在大腿边,目光散淡,一声不吭,赭色的面孔毫无表情,纵横的褶皱布满老脸,花白的胡子被风吹过来又吹过去,像在抚弄一团凌乱的荒草,他深蓝色的解放帽和同样颜色的中山装上,灰尘厚积,污垢层层,他一言不发,包括和那些从小长大的老伙计,这样子的境况已经持续有一两个月了,小村的炊烟在清晨和傍晚窜上天空,小村的格局才有所改变,钱三娃的闺女花花端着小小的铁饭碗,从大门口把他领进院落,三岁的小孩和七十岁的老人,步履同样蹒跚,七八只花色的的鸡跟在后面,是花花忠实的随从,也是她小铁碗内食物的积极分享者。 西风萧瑟。当北方响起阵阵尖利的唿哨,漫天的乌云开始聚集,白昼曾经蔚蓝的高天陡然变色,摆出阴沉的模样。粗粝的沙石在高空旋转,成为一种袭击人类或者牲畜的新式武器,它们可以引发忽然的尖叫和阵阵恐惧的嘶鸣,麻雀、乌鸦、落荒而逃的鹰隼,叫声胆怯并且颤抖。野兔在空旷的麦茬地狂奔,落单的孤羊咩咩而鸣,毛驴在后院狂躁不已。树枝是植物界的代表,将痛苦转换成呻吟,长一声短一声,声声刺耳。荒草和枯枝败叶,长上了飞翔的翅膀,变成鸟的模样,于灰黄的天际翱翔,翻飞,跌落,进行无休止的自由落体运动。南墙根刘祥子家的白鼻梁骡子,把头塞进土坯垒成的槽头,摇晃着光秃秃的尾巴,后面的两个蹄子不停地左右走动,以槽头为圆心,企图走出标准的半圆来,但它的行动引不起别人丝毫的注意。 天彻底暗下来了。 人们在赵六三家的院落里明晃晃的灯影下喧谎,大口地抽着劣质的香烟。明亮的大瓦数的电灯泡悬挂在彩条布搭成的棚子的顶端,把小院照得一片白昼。一尊露着白森森木茬的大棺材,就放置在棚子的中央。来自县城的大师傅,手里捏着猪尿泡制成的画具在棺材上涂抹,花花绿绿的颜料瓶子在墙角的土坯堆上。空气里有汽油的味道、羊肉的味道、牛肉的味道,还有鱼腥味。厨房中炉火正明,妇女们围着巨大的肉堆和菜堆叽叽喳喳,最大的是张家二嫂的声音,好像在述说新疆摘棉花的经历或者是艳遇,李燕子在吃吃而笑。唢呐手在正房中讨论某支曲子吹奏问题,时不时交流一下心得体会,或者用唢呐呜哇的声音作以诠释。灵堂前的小桌子上,贡献着一碗米饭,上面的肥猪肉泛着金黄的色泽,两层称为“供养”的白馍上,三支香烛明明灭灭。灵堂上方的长明灯,昏黄的光线摇曳不止,照射着赵六三爹那幅在明星影楼彩喷的遗像,戴着蓝色中山帽的老人,静静看着小院,若有所语。他的遗体就在灯光的遮掩中躺在冰凉的地上,脸上苫着红布,两条素布的带子,分别捆着他的双腿和双手,按照乡俗,明天的某个时候,它们会分别系在赵六三等弟兄几个的腰间。赵六三他们和媳妇们包裹着白色的孝衫和孝帽,形体笨拙,行动迟缓,像一头头北极熊,走出来又走进去,似乎在寻找香烟或者别的什么。大门口白杨树树杈上,一个用蓖麻杆做成塔形的被称为“楼儿纸”的纸货,飘着长长的飘带,蓖麻杆凸起的地方,各色的纸花鲜艳无比。 雪落下来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雪花就在今晚成了主角,将狂风的粗粝一扫而光了,把那些翻飞的荒草也压制下去了,把旷野无边的空旷留在村外了,只有雪花,旁若无人,尽情地表演。它们把自己当做优雅的仙女,款款碎步,曼妙无比,它们有轻巧的体型,每一个动作都透露出娴静的本质,有良家少女的羞涩,惊鸿一瞥的样子,娇柔有加,把自己坠落人间的过程看得格外隆重,带着迟疑和矜持,仿佛在有意延长走场的时间。村子外面的庄稼地的麦秸垛上藏身夜猫子不甘寂寞,偶尔发出一声长长的啼叫,县城来的画棺材的大师傅一口浓浓的痰水,准确无误地喷射在棚子外的雪地上,霎时,洁白的地面上开放了一朵丑陋的黄色臭菊花。郑世新从青海带回来的大藏獒厚重的吼叫声停息了,杨三爷的羊圈里也出奇的安静,钱家大伯家的儿媳妇不再整夜的啼哭。在灯火的光影里,雪花异常活跃,一朵朵纷至沓来,像在聚会,喧哗而热闹,沙沙的声响彻夜不停,像赵六三家的小院子里灯火彻夜明亮一样。 第二天一大早,雪停了。天地皆白。江山一笼统。祁连山和村落之间,划出一道白色的弧线,一直延伸到北方的合黎山的脚下。 村中,每家的大门口都燃放一堆明火,燃烧香烛和冥钱,和老人做最后的告别。村人们说,村中的好多老人都是在雪天走的,这是上辈子修来的福气,吉祥,光荣。圆形的路钱随风飘散,唢呐声呜呜咽咽,赵六三等弟兄哭哭啼啼,我大哥他们抬着赵六三的爹的棺椁向村外的荒滩走去了。雪地上,留下一串杂乱的脚印。冥钱和花圈在火堆上噼啪有声,邻居家的小伙子在拆除灵堂,赵六三的爹遗像被悬挂在堂屋的正中墙上。厨师们吆喝着宰杀献牲的羊只,厨房中香气四溢。狂风又起来了,雪粒被颗颗吹散,形成一片雪雾,打在人的脸上,一片冰凉,寒风瑟瑟,不由得人袖上双手,缩着脖子,看渐行渐远送葬的人群。钱家大伯站在人群中,瑟瑟发抖,我突然发现,穿着笨重羊皮棉袄的他,早已经是泪流满面。钱三娃在第一场雪来临的时候,滑到在冰雪覆盖的公路上,被邻村的三轮车压扁了头颅。村中的人们,阖全村之力,十数天的工夫,只讨回了区区三万元的命价钱,还差点在交警大队和肇事一方大打出手。钱家大伯为了儿子还是为了儿时伙伴的离开而落泪呢?我不敢问讯。 冬天,离开的太多,尤其是人,每年都多,村中我的熟人在减少,小孩子们都把我当作外乡的客人,目光冷淡,我常常心寒。冬天,常来的,就是雪花了,每年都来,熟悉的面孔。雪花把冬天的神韵化为固态,是避免将苦痛变成泪水吗?它们在阳光下,融化为水珠,流淌成小溪,汇集成河流,哗哗歌欢,奔向远方,可能这样子以后就不再是苦涩的记忆了,就像在迅速地逃避。其实,雪花与云的关系息息相关,它是被云牵着鼻子走的。云认为什么时候该变脸了,唰地只一下子,将雪嫩的肌肤换成寡妇的脸,轻盈的腰身变粗,温柔的样子被凶神恶煞所取代,气势汹汹,杀气腾腾,雪就得恐慌,就得感冒,打着喷嚏,跌落下来了。还有风,硬要让雪花搭上它的便车,车速的快慢当然由人家决定。什么时候出发,风说了算。雪花的来临,还与高原有关,与祁连山有关,与这里的气候有关,还有别的什么,我是说不清楚的。但干涩的风,这时候又刮来冰凉的雪花了,在我的脖项间簌簌有声,在一点一点贪婪地吸收我的热气,为它所用,我抬眼观望远方,又看见一座突兀的坟茔赫然挺立,新鲜的泥土,在雪中,格外分明,而风中,坟头的招魂幡摇曳不止。 http://zhumin2.chu.edu.cn/shujia/shi.swf [ 本帖最后由 汤如浩 于 2008-11-22 23:34 编辑 ]
汤如浩
在河西,一场大雪,就可以轻易地改变一个世界。 当阳光普照的时候,它伸出的是无数只手,高原的阳光不会掩饰自己,在蔚蓝色的天空摇晃光斑,到处是太阳挥舞的剑影,有公孙大娘剑舞的内在神韵,明晃晃的影像过后,就有阵阵的温暖倾泻下来,覆盖微微的西风。这时候,高天碧透,空旷,是蓝色的海洋,平静而高远,在无声地流淌。鸟群飞过祁连山,勾勒曼妙的弧线,渐行渐远,去追逐它们各色的梦境。雪山冷峻的外表格外沉静,并且安详,是岁月洗涤过的老人的神情。鸟翼下,土黄色的大地一片静谧,唯有芨芨草,顶着白色的长缨微微晃动,是一支支温柔的长矛,在固守一片亘古不变的营盘。 西风掠过,小村在灰色的背景中渐次模糊,明黄的屋瓦和土色的院墙都被灰尘的帘幕遮挡,影影绰绰,只听见几声犬吠,沉闷地传递过来,仿佛来自很遥远的地方。疏落的白杨扭弯身体,枯叶脆响,相互拍打探伸的枯枝,飒飒是这个季节的音符,在不停跳跃。树的每个关节都是琴键,一只无形的手,反复弹弄,没有章法。衰草滚过地头,老鼠的身影爬过地头,杨三爷的黑花山羊撅着口鼻,脖子一杵一杵地跨过地头,弯弯的犄角上挂着一束油菜的白色茎秆。杨三爷裹过着厚厚的羊皮袄,蹲坐在地畔,哼着民歌《小寡妇上坟》的忧伤调子。深深的犁沟里,有老鼠开拓的崎岖路径,耕牛深深踩过的地方,蹄印清晰,蛰伏着一团金黄的麦秸。 夕阳下坠。几束月光穿过长长的树梢,撒落在旷野。静静亲吻小水渠的边缘,悄悄抚摸村北的坟茔,绕过村东的深幽路槽,铺满无边的庄稼地。田鼠的行踪隐秘而诡异,窸窣而行的动静格外清晰。几堆麦秸垛兀立,像几块巨大的石头,幽暗静默。杨树疏落的影子,印在村西的陡崖上,像被胡乱地涂抹了一般,呈现出不规则的态势。小村的暗影,像一只蜷缩的猫,无声无息。猫头鹰的鸣叫从村落传来,带着几分诡异的味道。赵六三的老爹去世了,小小的院落灯火辉煌,偶尔几声唢呐凭空而起,穿透小巷的深幽,凄凉而凄厉。 河西高原,当季节的脚步逐渐逼近,光阴其实在凝固。如果没有白昼和黑夜的间隔,昨天和今天仿佛没有什么不同,钱家大伯从早到晚披着羊皮棉袄,坐在大门口的石头上,硬木的拐棍摆在大腿边,目光散淡,一声不吭,赭色的面孔毫无表情,纵横的褶皱布满老脸,花白的胡子被风吹过来又吹过去,像在抚弄一团凌乱的荒草,他深蓝色的解放帽和同样颜色的中山装上,灰尘厚积,污垢层层,他一言不发,包括和那些从小长大的老伙计,这样子的境况已经持续有一两个月了,小村的炊烟在清晨和傍晚窜上天空,小村的格局才有所改变,钱三娃的闺女花花端着小小的铁饭碗,从大门口把他领进院落,三岁的小孩和七十岁的老人,步履同样蹒跚,七八只花色的的鸡跟在后面,是花花忠实的随从,也是她小铁碗内食物的积极分享者。 西风萧瑟。当北方响起阵阵尖利的唿哨,漫天的乌云开始聚集,白昼曾经蔚蓝的高天陡然变色,摆出阴沉的模样。粗粝的沙石在高空旋转,成为一种袭击人类或者牲畜的新式武器,它们可以引发忽然的尖叫和阵阵恐惧的嘶鸣,麻雀、乌鸦、落荒而逃的鹰隼,叫声胆怯并且颤抖。野兔在空旷的麦茬地狂奔,落单的孤羊咩咩而鸣,毛驴在后院狂躁不已。树枝是植物界的代表,将痛苦转换成呻吟,长一声短一声,声声刺耳。荒草和枯枝败叶,长上了飞翔的翅膀,变成鸟的模样,于灰黄的天际翱翔,翻飞,跌落,进行无休止的自由落体运动。南墙根刘祥子家的白鼻梁骡子,把头塞进土坯垒成的槽头,摇晃着光秃秃的尾巴,后面的两个蹄子不停地左右走动,以槽头为圆心,企图走出标准的半圆来,但它的行动引不起别人丝毫的注意。 天彻底暗下来了。 人们在赵六三家的院落里明晃晃的灯影下喧谎,大口地抽着劣质的香烟。明亮的大瓦数的电灯泡悬挂在彩条布搭成的棚子的顶端,把小院照得一片白昼。一尊露着白森森木茬的大棺材,就放置在棚子的中央。来自县城的大师傅,手里捏着猪尿泡制成的画具在棺材上涂抹,花花绿绿的颜料瓶子在墙角的土坯堆上。空气里有汽油的味道、羊肉的味道、牛肉的味道,还有鱼腥味。厨房中炉火正明,妇女们围着巨大的肉堆和菜堆叽叽喳喳,最大的是张家二嫂的声音,好像在述说新疆摘棉花的经历或者是艳遇,李燕子在吃吃而笑。唢呐手在正房中讨论某支曲子吹奏问题,时不时交流一下心得体会,或者用唢呐呜哇的声音作以诠释。灵堂前的小桌子上,贡献着一碗米饭,上面的肥猪肉泛着金黄的色泽,两层称为“供养”的白馍上,三支香烛明明灭灭。灵堂上方的长明灯,昏黄的光线摇曳不止,照射着赵六三爹那幅在明星影楼彩喷的遗像,戴着蓝色中山帽的老人,静静看着小院,若有所语。他的遗体就在灯光的遮掩中躺在冰凉的地上,脸上苫着红布,两条素布的带子,分别捆着他的双腿和双手,按照乡俗,明天的某个时候,它们会分别系在赵六三等弟兄几个的腰间。赵六三他们和媳妇们包裹着白色的孝衫和孝帽,形体笨拙,行动迟缓,像一头头北极熊,走出来又走进去,似乎在寻找香烟或者别的什么。大门口白杨树树杈上,一个用蓖麻杆做成塔形的被称为“楼儿纸”的纸货,飘着长长的飘带,蓖麻杆凸起的地方,各色的纸花鲜艳无比。 雪落下来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雪花就在今晚成了主角,将狂风的粗粝一扫而光了,把那些翻飞的荒草也压制下去了,把旷野无边的空旷留在村外了,只有雪花,旁若无人,尽情地表演。它们把自己当做优雅的仙女,款款碎步,曼妙无比,它们有轻巧的体型,每一个动作都透露出娴静的本质,有良家少女的羞涩,惊鸿一瞥的样子,娇柔有加,把自己坠落人间的过程看得格外隆重,带着迟疑和矜持,仿佛在有意延长走场的时间。村子外面的庄稼地的麦秸垛上藏身夜猫子不甘寂寞,偶尔发出一声长长的啼叫,县城来的画棺材的大师傅一口浓浓的痰水,准确无误地喷射在棚子外的雪地上,霎时,洁白的地面上开放了一朵丑陋的黄色臭菊花。郑世新从青海带回来的大藏獒厚重的吼叫声停息了,杨三爷的羊圈里也出奇的安静,钱家大伯家的儿媳妇不再整夜的啼哭。在灯火的光影里,雪花异常活跃,一朵朵纷至沓来,像在聚会,喧哗而热闹,沙沙的声响彻夜不停,像赵六三家的小院子里灯火彻夜明亮一样。 第二天一大早,雪停了。天地皆白。江山一笼统。祁连山和村落之间,划出一道白色的弧线,一直延伸到北方的合黎山的脚下。 村中,每家的大门口都燃放一堆明火,燃烧香烛和冥钱,和老人做最后的告别。村人们说,村中的好多老人都是在雪天走的,这是上辈子修来的福气,吉祥,光荣。圆形的路钱随风飘散,唢呐声呜呜咽咽,赵六三等弟兄哭哭啼啼,我大哥他们抬着赵六三的爹的棺椁向村外的荒滩走去了。雪地上,留下一串杂乱的脚印。冥钱和花圈在火堆上噼啪有声,邻居家的小伙子在拆除灵堂,赵六三的爹遗像被悬挂在堂屋的正中墙上。厨师们吆喝着宰杀献牲的羊只,厨房中香气四溢。狂风又起来了,雪粒被颗颗吹散,形成一片雪雾,打在人的脸上,一片冰凉,寒风瑟瑟,不由得人袖上双手,缩着脖子,看渐行渐远送葬的人群。钱家大伯站在人群中,瑟瑟发抖,我突然发现,穿着笨重羊皮棉袄的他,早已经是泪流满面。钱三娃在第一场雪来临的时候,滑到在冰雪覆盖的公路上,被邻村的三轮车压扁了头颅。村中的人们,阖全村之力,十数天的工夫,只讨回了区区三万元的命价钱,还差点在交警大队和肇事一方大打出手。钱家大伯为了儿子还是为了儿时伙伴的离开而落泪呢?我不敢问讯。 冬天,离开的太多,尤其是人,每年都多,村中我的熟人在减少,小孩子们都把我当作外乡的客人,目光冷淡,我常常心寒。冬天,常来的,就是雪花了,每年都来,熟悉的面孔。雪花把冬天的神韵化为固态,是避免将苦痛变成泪水吗?它们在阳光下,融化为水珠,流淌成小溪,汇集成河流,哗哗歌欢,奔向远方,可能这样子以后就不再是苦涩的记忆了,就像在迅速地逃避。其实,雪花与云的关系息息相关,它是被云牵着鼻子走的。云认为什么时候该变脸了,唰地只一下子,将雪嫩的肌肤换成寡妇的脸,轻盈的腰身变粗,温柔的样子被凶神恶煞所取代,气势汹汹,杀气腾腾,雪就得恐慌,就得感冒,打着喷嚏,跌落下来了。还有风,硬要让雪花搭上它的便车,车速的快慢当然由人家决定。什么时候出发,风说了算。雪花的来临,还与高原有关,与祁连山有关,与这里的气候有关,还有别的什么,我是说不清楚的。但干涩的风,这时候又刮来冰凉的雪花了,在我的脖项间簌簌有声,在一点一点贪婪地吸收我的热气,为它所用,我抬眼观望远方,又看见一座突兀的坟茔赫然挺立,新鲜的泥土,在雪中,格外分明,而风中,坟头的招魂幡摇曳不止。 http://zhumin2.chu.edu.cn/shujia/shi.swf [ 本帖最后由 汤如浩 于 2008-11-22 23:34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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