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叙事散文

要多久才能穿越一场雾色苍茫

2021-12-23叙事散文宋长征
雾,推开屋门就迎进来一团白茫茫的浓雾,湿湿的,凉凉的,仿佛浸透了昨夜冷寒的月光,瞬间钻入眼里,心里,毛孔和四肢百骸里。看不见厨房,这雾竟织得比夜色还要浓密。只看见飘渺的雾气里一小团红色的微光,随着氤氲的雾气闪烁,摇晃,如仅存的一丝温暖。 娘……
  
  雾,推开屋门就迎进来一团白茫茫的浓雾,湿湿的,凉凉的,仿佛浸透了昨夜冷寒的月光,瞬间钻入眼里,心里,毛孔和四肢百骸里。看不见厨房,这雾竟织得比夜色还要浓密。只看见飘渺的雾气里一小团红色的微光,随着氤氲的雾气闪烁,摇晃,如仅存的一丝温暖。
  娘总是这样,哪个孩子要走了,离开熟悉的村子,熟悉的家,她都会默默地早起,点燃一盏蜡烛,红红的,就当是在心中点燃的祝福。然后和面,生火,下一碗热气腾腾的手擀面。当年闯关东的大哥吃过,后来随去的二哥也吃过。当然,三哥去部队的时候,也会和我现在一样,端起碗,和着泪,咽下娘盛满的牵挂与叮咛。
  终久,雾色不会很快就散去。
  别家的门也在吱呀作响,一样听见呱嗒呱嗒的风箱声。大概也有人静静地盛满一碗离别,悄悄地在雾色里演绎着一段离愁别绪。忘记了是谁,在第一遍鸡鸣之前,把声音穿透渺渺的雾色,把大家召集在一起,和家,和村庄,做最后的告别。
  脚步声此起彼伏,也许白茫茫的雾色里只能听见脚步的声音。看不清是谁,接过娘昨晚熬了一宿做好的布鞋,轻声啜泣。你知道,那时侯他还是个孩子,几天前还和爹娘怄过气,说要从此离开家,远走高飞。远是不会远的,高也不高,在一片收完了的庄稼地里躺了半晌,然后悄悄地溜回家去,找娘盖在锅里的吃食。
  谁也不想说话,树上落下一滴一滴雾气凝结的水珠,似雨,打在头发上,打在脚面上,打在身后重重的行囊里。要去哪里?尽管有人说过,但每个人的心里依然都没底,十八九岁的年纪,除了仅仅在地理教科书上认识的长江与黄河,视线远不到哪里去。
  我也是,顶多坐着父亲赶的牛车去过几次城里,路好象很远,总在颠簸中进入梦里。始终没弄明白,来或去,究竟朝着什么方向。所以,在此之前的几天,娘总是很忙碌的样子。白天拿出刚缝好的被子晒了一遍又一遍,说是村子里的日头暖,有火力;夜里很久不曾睡去,把一些该说的,不该说的,重复过的,没重复过的话,说了一遍又一遍,直到鸡鸣催了好几次,才沉沉睡去。我私下里认为过,人年纪大了总是很会烦人的。
  
  到现在我一直这样认为,那天的雾是最大的。没有风,只是走得近了,才能看见几片叶子在某个光秃秃的树上悬挂着,大概就是为了等一场风,吹开浓雾或者摇落自己,顺势化为乡间的风尘。这样的情景还不至于让人太过沮丧,你看那些雾,一团一团的,滚来滚去,刚要融合在一起,却又挤过来另外一团。然后纠缠,撕扯在一起,聚成更大的一团,想要吞噬什么,或者包围了谁的身影,让脚步更沉,让思绪更重,让离别终于从模糊开始有了一个清晰的表征。
  回头望,小巷,土墙和一座座房屋已经淹没。一同淹没在浓雾里的还有娘的身影和父亲重重的咳。那日的天地,终究是一个巨大的魔法师,把一块块黑色的帷幕悄然拉开,村庄,树木和身影,把所有熟悉的事物销声匿迹。偶尔,传来几声鸡鸣或狗吠的声音,像在做着某种不大可能的挽留,最后如叹息般,化为游丝,消弭于浓雾之中。
  不知为什么,仿佛做过一个似曾相识的梦。梦里的自己即没有蹼也没有翼,却总想要飞翔,有时候只轻轻一跃,身子便会腾空而起,升起在无边无色的天空,只遭遇了一大片一大片的絮状物,如雾,如棉。有时候,任凭顿了几顿,也不能升高一星半点,远方依然那么遥远,迷蒙还是一片迷蒙,惊醒,却是一身冷汗。
  初冬的天气确实有点冷,尽管没有风,一丝丝凉意还是从袖管,裤管和领口处挤了进去。每个人都默不做声,毕竟是离别呀,比不得倦鸟归巢的时刻。是啊,谁的心里都有过那些鸟声啁啾的快乐时光,把有鸟的树刻上自己的名字,好象就成了鸟一家子最忠诚可靠的邻居。早晨目送着展翅飞翔,直到飞入一片彤红的霞光,才恋恋不舍地返回,打理着散乱的光阴;晚上,站在大树下,一次次张望,终于从晚霞里飞来一双双敏捷的翅膀,听见鸟巢里传来了小鸟满足的唧唧声,才转身离去。
  可此时的那些树呢?早已经和村子淹没在无边的苍茫,更听不到那些亲切的鸟鸣。那些住在村子里的候鸟,冬去春回,现在不知道飞向了哪里。我也没有见过它们的告别仪式,就已经消失的了无踪影。或许,天涯有一个春天。
  穿过一片小树林,就到了一条小河,小河离村子很近,很像会占卜的刘瞎子说的“玉带缠腰”。可村子里既没有出过高官也没有出过秀才,后来刘瞎子就死了,临走时最后一句话说这是一辈子最大遗憾。也许吧,也许过不了多久,就会出来一个玉树临风的后生。但不会是我,也不会是今天走在雾色苍茫里的每一个人。小河水潺潺地流,团团的雾气在河道里滚动,然后沾了一下水,迅速分开了距离,始终和水面保持着不远不近的状态。久了,致使我怀疑这雾不是天上来的。小河里的水面上极低的位置有水汽丝丝地钻出来,而后混入无边的雾。再冒,再混,直到脚一不小心踩进了水里,才发现不过是飘渺的幻影。
  依然没有人说话,仿佛心里都揣着一团浓雾,压得喘不过气来,可脚步毕竟离村子越来越远,就连村口的那棵百年“神树”也最后闪了一下树梢,神秘地走进雾色苍茫的怀抱。听,听不见了鸡鸣狗吠;看,看不见了树木和村庄。只有一树树的雾气凝结的水珠,如雨般敲打着离别的心绪。一只野兔,大概被散乱的脚步声惊扰了晨梦,仓皇地从一片白菜地里钻出,跑着,跳着,没有回头,钻入无边的苍茫。它们的家在哪里,一片树林,或者草丛?还是最后的一片菜地?可树林落叶了,草丛枯萎了,菜地也会在某天被辛苦的农人收割干净。那么就去远方吧,像今天,听到了这些散乱的脚步的召唤,瞬间消失在迷茫的远方,去流浪,去追寻一个梦中的花园。这只是我的想象,也许野兔本就是大地上的一个精灵,无论身在何方,都会珍视脚下的这片土地,和草木为亲,与庄稼为邻,一片雾色,只当作还未清醒的黎明,静静地守侯在某处,等一轮彤彤的红日。
  而那天的我不是,把脚步遗落在旷野,把视线投射进连绵不尽的雾之海洋,始终以一种茫然的姿态在行走。
  我并非在宣扬困顿或艰辛,也不是在渲染剧情。那天和我一起离开的李二丰,再没有把脚步敲响在有雾或无雾的归途。
  在一个工地上,李二丰和我年纪最小,砌不得砖,也抹不了墙,每人领了一把锤子和笤帚,清扫快验工的楼房。叮叮当,叮叮当,日子过得不快也不慢,嘴唇上的胡须三天不剃就长成黑乎乎的模样。工地和一所高中毗邻,来来往往都是朝气蓬勃的学生。李二丰开始单相思,唱《像雾像雨又像风》,以期引起一个女孩的注意。
  那个女孩好象叫雪,雪白的手,雪白的脸,雪白的模样,像是那天离家时的雾,白皙而朦胧。
  李二丰写歪歪扭扭的情书,像老鼠一样在偌大的校园里找寻。然后像狼一样在空荡荡的工地上干嚎:你对我像雾像雨又像风,来来去去只留下一场空......最后在一个有雾的北国清晨,被带上了警车。那天,离结工返乡还有一天。
  犯了强奸罪的李二丰再没和所有人一起扣响回家的脚步,漫漫的铁窗生涯将耗尽一个人的青春。我企图去寻找或者打探过,始终没有成行也没有结果。十多年后,在异乡的某个街头,好象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长长的发,邋遢的衣衫,刚想张嘴却被一种情绪牵制。走吧,也许前方依然雾色苍茫,也许归来依然遥遥无期,我只送一缕飘渺的珍重,如雾。
  而今又是深秋至,推开门窗又见一团一团苍茫的雾色。村子还是当年的村子,人还是当年的人,鸡鸣狗吠还是当年熟悉的声音,一些清晰的往事,已被岁月悄悄地拷贝,就如眼前的雾色。你很难分清哪一团还流动着昔日的风尘,哪一团来自明天的光阴。小桥老了,脚步踏上去,有些沉浑,从上游流泻而下的雾气依旧纠缠着,撕扯着,匍匐在水面上行走,分不清哪才是水汽,哪才是汽雾。
  一场雾走了许多年,累了么?或许是,又或许没有,骨子里的躁动早被宁静所代替,即便是雾色苍茫笼罩了许多时日,也能分辨出太阳所在的方位。今天看不见阳光,那么明天呢?眼下的雾色如织,并不会无限地延展,我相信终会有穿越那场雾色苍茫的瞬间。
  或等待下一场雾色苍茫的莅临,轻轻穿越。 [ 本帖最后由 宋长征 于 2008-11-15 00:29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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