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抒情散文

煎饼物语

2021-12-23抒情散文刘康宁
我母亲自小离乡在外读书,后来做了教师,但她会摊煎饼。想是小时在乡下,耳濡目染自学成才的缘故。记得我读高中的时候,家中因口粮不足的原因还要摊煎饼来维持生计,母亲常常要摊煎饼。当地也有食用煎饼的习俗,许多人家也摊煎饼,我母亲却在技术上坚持了自己……


  我母亲自小离乡在外读书,后来做了教师,但她会摊煎饼。想是小时在乡下,耳濡目染自学成才的缘故。记得我读高中的时候,家中因口粮不足的原因还要摊煎饼来维持生计,母亲常常要摊煎饼。当地也有食用煎饼的习俗,许多人家也摊煎饼,我母亲却在技术上坚持了自己家乡的方法——用竹耙子;而别人家是用竹批子。
  记忆里最好吃的煎饼,还是小时候在姥娘家尝到的。那时候,大舅二舅家隔一道青石墙,大门却走一个。我们跟着姥娘两家轮班吃饭,主食就是煎饼。莫以为这是种粗陋的乡下食物,十分易做;其实并不是这样,做起来工序也不少,且需要些技术,有点粗粮细作的意思。摊煎饼使用的粮食种类很多,主要的是小米、玉米、高梁、地瓜,而且还可以多种粮食搭配在一起。小米是做煎饼的最佳原料,再加点豆面味道和口感更好。不过,当时的乡下,主产杂交玉米,摊煎饼的主料自然是非玉米了莫属了。
  学校放长假时,我就到姥娘家跟着表哥玩。表哥给生产队里看庄稼,在坡上的玉米地里用席子搭个窝棚,我们就钻进去坐着拉呱。粗壮翠绿的夏玉米形成浓密的青纱帐,一望无际,真是壮观的景象。玉米棵子顶上花穗绽放,结出的棒子也吐出了淡绿的丝状雌花,不久就要成熟了。成熟的玉米真是好看,金黄的粒子齐齐整整地码在棒子骨头上,把玉白的皮儿剥开,拉到下面,一个个棒子编成串,挂到树上或屋檐下边晾着,干透了,就开始剥玉米。
  这时的农家小院里四处洋溢着富足的气息,玉米这里一堆,那里一串的,是看得见的丰饶;不像收麦子,割了,打了,屯起来就看不到了。玉米是外在的,活泼的,带了民俗的喜庆色彩,少了它,农家小院就萧索了,没看头。
  当然,玉米不是看的,主要是用来摊煎饼。剥下的玉米粒儿,淘洗过后,到石碾上压碎成糁,然后浸泡。泡透了,原先是在家里的石磨上磨成糊子,现在呢,村里有了磨房,就去村里的磨房里磨糊子。糊子磨好了,挑回来满满两铁桶,还要等糊子稍微发酵。要发酵多久呢?这里可以灵活掌握了。短了摊出来就是甜煎饼,长了就成了酸煎饼了。记得逢二舅家班上,二妗子摊煎饼前就要问我们:愿意吃酸煎饼还是甜煎饼?回答若是酸的,她就要多耽搁半天再摊煎饼了。
  大表姐摊煎饼的时间总在清晨。一大早,大家下地干活了,太阳升得老高,我才起床。“吱呀”一声拉开木门,阳光晃得我睁不开眼睛,有股好闻的麦穰燃烧的烟味冲进鼻孔,我知道,是大表姐在灶间门口搭鏊子摊煎饼了。新下的麦穰有点潮,烟呛得表姐眼泪直淌,火着起来就好了。麦穰烧火比秫秸强,火均,火也强,所以麦穰都留着用来摊煎饼。鏊子上滴上几滴豆油,用油黑发亮的油布子擦抹后,倒上糊子,摊起来不粘,起发着呢。表姐手里的耙子旋转着,用力推着、刮着,熟了,拿刀片在鏊子边飞快地一划,捏起煎饼边慢慢揭起,最后“刷”地揭下来了。鏊子下面急火处,饼面微焦,正是煎饼最妙的地方。趁热叠起递给我,脆,入口沙啦啦响;香,微微的酸甜味儿。
  每次摊煎饼都是个大工程,从早晨直到中午,那高高的一摞煎饼,足够全家人吃上一大阵子了。煎饼是吃多少叠多少,剩下的存入那只旧的没挂釉的瓦缸。煎饼是耐贮存的,这种优点,也让人们忽略了它的不足,就是它的品质的急速下降。才几天,煎饼就变得干且坚韧,吃起来特别费牙,牙口不好的甚至要撕扯着吃;口味呢,也大不如前,仅存的香味要经过咀嚼后利用唾液中酶的作用才能释放出来。一段时间后,要将煎饼一张张揭开撒上水湿润,作用是避免太干叠时易碎。
  那时的生活真是清苦,吃不上麦面,没有菜蔬,有时就切一碟子胡罗卜或苤蓝咸菜条下饭;粥是要做的,滚烫浓稠的玉米糊糊里面搁上点碾压的豆扁子,做一大铁锅,早中晚都喝,这样,虽然是煎饼干涩难咬,也容易下饭了。
  总之,生活的困窘并没有影响快乐的心情,表哥表姐年轻着,还未到娶或嫁的年纪,心里存不了多少忧愁的。饭桌上是笑声不断,你递我一张煎饼我添你一勺糊糊的,有种蒸腾的气氛。表哥是壮劳力,给生产队赶驴车拉河沙,一顿饭不知要吃下多少张煎饼。所以说,煎饼这种吃食是可以称为主食的,撑时、还能出力气。若是赶上出夫的话,表哥就要带上个布包,里面包的是煎饼,队里出夫的人带的也全都是煎饼。在远离自己村庄的地方,待上段时间是要想家的,好在有煎饼做伴,干完活,吃饭的时候,从包袱里拿出自家摊的煎饼,就有一些家里的气息氤氲在四周,温馨又体己的,犹如母亲的牵挂的目光。
  煎饼在北方的我们这片区域里,不同于其它的食物,它的悠长的历史里,存着平民的故事,故事是琐细的,点点滴滴,说不尽的家常话,话也是体己的,贴心的,有着现世的温凉。煎饼也是养人的,不只是保养,主要是养活,久了,对它就有深深的依恋。并不是说,人们多么爱吃它,只是久了,便生出情愫,像老夫老妻称谓的“牵手”那样的意境。还有就是——怀旧,它跟过去的日子有丝丝缕缕的牵连,清贫的生活反更令人回味,这与人的经历有关。年轻的一代,比如80、90后,他们总是被时尚所迷惑、所左右,肤浅的情感充盈了他们的头脑,我真的怀疑他们还会不会怀旧,内心还有没有一份纯朴的怀念。那些离乡的人,多年后回想起的,还是母亲摊的煎饼。咬一口,筋道得,如同北方的风土人情,粗犷奔放,也像人的性格——钢且韧;若把它拆开,顺着折,一下下翻开,就又像薄薄的纸张——新摊的煎饼,有种鲜嫩柔和的面容,似乎吹弹即破。煎饼的味道,引出昔日情景:鏊子前忙碌的身影,弥漫的白色烟雾,糊子倒在热鏊子上激烈的响声;孩子们在收获后的田间疯跑,顺着村路跑回家,推开两扇黝黑的木门,踏进高门槛,叫声:娘!我吃煎饼!
  我母亲常常给远在南方大城市的同乡寄些煎饼,似乎是,只有煎饼能代表了家乡,能品出乡味儿,能慰藉一颗远方游子的心。

[ 本帖最后由 刘康宁 于 2008-12-12 10:02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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