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看玫瑰不看刺

只看玫瑰不看刺
　　　　　　　　　　　　 　 　
　　　　　　　　　　　　　　　　　　　文\徐芳凝

　　人太小，就会有许多的道理想不明白，就像麻雀死活想不清田里稻草人的用意，想不出一颗树不长叶子为什么还要干枯枯地站在那里?我才一年级，想不明白王老师为何独独看我不顺眼。
　　我无数次想，是不是我长的丑？可玉梅子她长的比我还丑。是不是他看不习惯风吹日晒印在我脸上的红脸蛋？可全班几乎所有的孩子都一样印着。是不是我的双手脏成了黑爪爪，他看了就恨就恶心？可全班所有的孩子都一样是黑爪爪。若要洗白，一定要在温水里足足泡上一天，且要费掉整整一块子香皂。大人们没那个闲功夫，孩子们自个更没有那个耐心。
　　我家与玉梅子家庄门对庄门，我与她同岁同年级同桌。每天早晨上学，我都去叫她，这时候她往往大清早端着一大碗干拌面，拌上油波辣子，香香地可着嗓门子往下咽。我边等她边使劲咽吐沫。玉梅子家的家境是全村最好的，她爹是大夫，手里捏着把手术刀，听说是专门结扎女人的。我想不明白为什么女人要结扎，也想不明白为什么我爹不当大夫，要当什么老师。当大夫就会有人送粮食，就有干拌面吃，那么好的差事。
　　玉梅子吃饱了，因为有我在一边看着，她吃的唏里哗啦意满志得。我们一起往学校里走，到教室门前，里面已传来朗朗读书声，王老师坐在教室门口的椅子靠背上，手执一根胳膊长的粗教条。右侧面脸那块鸡蛋大的黑胎记显得格外阴暗。我吓的头快要搭拉到肚脐眼上去了。王老师问，为什么迟到，我不敢说在等玉梅子吃饭，我怕说错话便屁胆孙一个只字不敢吐。王老师怒气冲冲地对我说，手伸过来！我战战兢兢伸出手去，他一边死劲打一边问，还迟到不迟到了？我说：不了。足足要打过十来二十下，他才会放过我。手即红肿又疼，而在心里更疼的是：一样的迟到，我挨了无数打，玉梅子一下子的都没挨到。往往是把我打完了，王老师只对玉梅子说一声，你也一样记住，就放我们进了教室。
　　一次两次还正常，但每次都这样。把我俩抓在一起，王老师从来不动玉梅子一个指头。我往往手肿脸青。
　　我若清早不等玉梅子，直接到学校，就不会迟到，也许会逃过挨打。可不知为什么，我仍就天天早上去等她，望着她吃油波辣子的干拌面，然后迟到，挨打的自然永远是我。
　　我与玉梅子坐一个长条桌子，上语文课时，要高声朗读课文，且读到哪手指头要指到哪。玉梅子指哪，我就指哪。我想这样或许可以逃过脸上的一巴掌。可我想错了，王老师常会走过来，出其不意地用书打我的头，或者用巴掌赏我的脸。
　　经常性红肿着脸回家，妈妈愤怒了。妈说，我就这一个宝贝垫窝子，哪里能容得他王记（王老师的绰号）天天打。还没容妈妈采取实质性的行动。恰在这时，我得了百口咳，不得不休学。祸兮福所依。我可以不跟着王老师的班级走，留一级，就可以换个班主任，也许会换掉挨打的悔气。
　　果真是这样。病好了再去上学，班主任已换成了鲁老师。他待我极好，后来因学习好，还当了班长。
　　小孩子被人打那时候是常有的事。被老师打被家长打被力量强的孩子打，弱肉强食，谁让你小成像猫猪狗一样。
　　可我自己也未料到，我对王老师的仇恨竟然那般深。自从他管不着我之后，不论遇他到哪里，我都装作看不见，像只老鼠迅捷从墙根根里溜走，更不愿从嘴里吐出一声老师好。
　　王老师是民办老师，到我初中的时候，民办老师开始转正。转正要符合一系列条件，系列条件里有一项恰好是我爹管的。那时候爹已当了学区的站长。
　　一天下午放学回家，推门见王老师与我爹坐在炕头上。王老师满脸堆笑问我。我未作声，一扭屁股出了门再未进去。他走后，我缠着爹说，一定不要给他帮忙，那个坏老师。
　　爹还是给他帮忙了，王老师转正了。
　　后来我进城上学了，经常会在回家的客车上遇见王老师，每次我都视而不见。且只消想想心口就有股怒火与仇恨。长这么大，再没有人像王老师那样随意地打我，在我人生的记忆里，他整整打了我一个学年。幸好在那个关键时刻，我得病了。如果有人问，这个世上我会仇恨谁，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他。我以仇恨的方式，把王老师端端地放在心头整整记了三十年。
　　后来我也当过老师，每次在学生调皮我的教板要落下时，我就会想起小时的挨打，就心疼地只做个虚势。
　　我一直以为会恨王老师一生。去年冬天，我去村里吃席，进庄门时，王老师正在帮人家往门上掉棉门帘。他看到我，笑着打招呼。我走过去，前嫌尽弃，握住老师的手，向他问好。
　　我自认为我会恨一辈子的，可吃完了那顿席经过那次见面之后，我方才明白，仇恨在我心头早已荡然无存，岁月的风会吹淡了许多的东西，连仇恨都会吹的无痕。究其原因，我想，是因为随着年长渐而明白，有时候，应该感谢那些看不顺眼你的人，正是因为有他人的轻视，才激发了你力争向上奋发图强的决心。或是，正是这样的人，才让你明白，生命的历程，犹如轮船水里行驶，并非一凡风顺，会碰到暗礁会遇到风浪，正因为有风浪和暗礁的存在，你才有增长明辩事非能力的机会，且会有纳人纳事的宽容与肚量。或是，美好的生活让我懂得，在纷杂世界里，要学会只看玫瑰不看刺的本领与心态，要尽量惕除掉有刺有毒的花草，力争使我们的心灵家园，多有一些温馨灿烂，让它百花齐放，芳香满园。




[ 本帖最后由 徐芳凝 于 2008-12-17 12:24 编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