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给未来的自己

Hi，future me：
我开始给你写信。这应该是最奇怪的一封信，收信人事先已经知道了信件的全部内容。
在不同的宗教场所许愿，或是把愿望写下来——这么多人热衷如此，是否觉得许下愿望，它们就更容易成真呢？也许给人们力量的，从来都不是有力量的东西。但事实上是，他们对此浑不在意，因为大多数并没有宗教信仰，许愿就变得随意而频繁。以前的我也是这样，愿望不停地冒出来，如今那些曾经的愿望都变成了我记忆中的收藏——收藏，就是使事物丧失实用和流通性，只具备审美意义。更多的愿望已经被遗忘，最后只有极少数能够成真。 总觉得，愿望成真的过程就像女人分娩一样痛楚而丑陋，当婴儿顺利降生，母亲脸上的微笑美丽却虚弱，仿佛被抽走了灵魂。婴儿的眉头紧皱，放声啼哭，揭示着生命从无到有是一个被动的痛苦过程，喜悦只在母亲的脸庞上绽放。如果经历了期待和痛苦，愿望却最终流产，痛苦也只由母亲来承受。我早就明白，最重要的也是最有意思的部分在于，让人产生乐观主义和悲观主义情绪的其实是一件东西。 我的愿望是成为你，这肯定可以成真，只要经过一段长长的时间。但成为怎样的你，也只有时间才能告诉我答案。不管将来你是怎样，我都会喜欢，这无需争论。只是你未必会喜欢我，因为我没有带给你礼物，却留给你伤痕——谁都是一边受伤一边选择坚强，伤痛是成长的必然代价。你要明白，伤痕的给与比礼物更加珍贵，因为只有伤口，与你发生的是真正的血肉意义的联系。 也许我的担心是多余的，当你回顾曾经，你会发现我和你一样是干净纯美、生机勃勃的，有着坚持与朴素、真理并行的心灵，时常浅笑不语的忧郁面容。你早就发现，记忆是一个趋乐避苦的动词，我种种的好不会被遗忘，我犯下的罪恶，会被逐步原谅。就像在我现在的回忆里，青春是一个被过度修饰的词：无限明亮，有着逐渐成熟的骨骼，以及乌托邦式的精神内核。在那些闪亮的日子里，我除了开始向往暴力和淫欲，变得更有力更蓬勃，还开始习惯性地自我审视，不止是查看脸上此起彼伏的青春痘，还包括内心……当我走过，并开始回忆的时候，澎湃的青春变成了一座平静的湖，包括那些自我审视，看上去也都是某种自恋而已。 回忆的手掌抚摸过来，青春里到底有什么永逝不返的东西，值得我一再歌颂和怀念，以致彻底忽略曾经的黑暗、苦闷、焦灼、无助、疼痛以及莫名的委屈和仇恨？同时被忽略的，还有善良而微小的事物，在人生路上疲于奔命的我们，不知道朴素又博大的真理就寓含其中——而这，正是我们最初踏上征程的理由，却在中途被消耗和遗忘。这是我们都会犯的错误，在错误面前我们习惯自我安慰，让自己坚信曾走过的路虽曲折但大有所获，认为这是成熟的唯一途径，以求达到一个无悔的境地。在遥远的将来，当你时常想起我，你已经产生了错觉，以为我是你的一颗蛀牙，因为曾经的甜，才有了今天的疼，于是你宽宏大量地感谢我。 你我都坚信，某些东西不会被时间改变，即算那些消逝了的爱和恨，也还在另外一个地方天荒地老地继续着。你是我未来的，依然是桃花眼睛的小刀。红尘过眼，一路山川风物中我淡定自视，半生的辗转也不过是将唇边的冷意挑上了眉梢。沈从文说：“我行过许多地方的桥，看过许多次的云，喝过许多种类的酒，却只爱过一个正当最好年龄的人。”你将和他一样幸福， 那个姑娘一直都会陪着你，就像一直都会有你陪着我。你和我的幸福类似，灵魂相同，不管是现在写信的我，还是将来某个时刻读信的你。我们深知生来的孤独无法消解，就像生来的特别，无法复制。 我该如何和你相处呢？当我想到你，如同看到镜子里的自己一样自然，一样让我惊慌。虽然我们两人的感情让人嫉妒，像丝袜般若有若无，却细微周到无微不至，但有时它又是那么容易被刮破，那怕是一个自暴自弃的念头。要知道，日久天长，感情越纯净越容易单调，而我们都是如此单纯地喜欢着彼此。我们会吵架，甚至故意伤害，开始的时候，总是我占据了上风，你无法还手，连抵抗都无能为力，但时间是站在你那一边，它轻而易举地帮你获得了最终胜利。必须承认，与你比赛，你从一开始就立于不败之地。你将比我优秀，比我经历更多，比我淡定平和……只有一点，当你回顾自己走过的人生，你将比我更加困惑，太多的事情已经面目全非，你无法确定一些事情是否曾经发生，那些场景是你的回忆还是内心暗存的渴望。你甚至无法相信我写下的诸多文字，你怀疑那些全是我精心设下的迷局，答案隐藏其中，但没人能说出真正的谜底，留下的永远是似是而非的暗示。你可以神气地宣布，“我已不是当初的那个我了。”更可怕的是，当我和你在击剑游戏中狭路相逢，同时出手，惊讶地发现对方也是左撇子；都以为避过要害，却正中对方心脏。我会死去，而你获得新生，但你明白，同样的结局已经降临，你也将被另外一个你打败。是的，这就是成长，是一个不断蜕变的过程，每一个阶段，都要经历生死劫难。未来的你，是我功德圆满后的金身。 想象，在某个秋天的下午，阳光透过玻璃照在你的胳膊上，像趴着一只软体的猫。你开始读这封来自过去的信，你会如何回复我？人生的经历是一枚酸甜的果实，现在我把坚硬的果核留给了你，只有埋进梦里才能重新发芽。你肯定想及时提醒我，告诉我正确的做法和态度，提前告诉我结局。我承认自己很想得到你的帮助，但我依然会拒绝。我们的恐惧和幸福都来自于未知，我不想为了消除恐惧而让幸福付出对等的代价。追求完美仅仅是我的原则，而不是我的目标，因为我相信上天留下错误是为了让人保持进步的可能，完美的人生只会让我无所事事。 还有一些话，现在不能说，需要留待多年。但那时你应该都知道了，你几乎对我无所不知。信的最后，我想再次强调，你欠我的一封回信，这笔债务你已经提前欠下。
另外，此信一式三份。
[ 本帖最后由 论剑书生 于 2008-11-25 19:19 编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