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太阳挂在树梢上

　　　　　　　　　　太阳挂在树梢上
　　　　　　　　　　　　　　　　　　　一

　　我眼前常常出现这样的场景，正午了，太阳挂在了树梢上。

　　天非常的蓝，云也非常的白，蝉在七月的日头下发泄似地嚎叫。日子平淡的就像这挂在树梢上的太阳，除了火辣辣的彻心透腹的热之外再没有什么声色了。

　　佳佳伏在离我不远的一颗苹果树下，静静地看着我和我手里的书。佳佳温顺可爱，从不离我左右，它听话而且通灵性，我看书或睡觉时它守护着果园和瓜田，从没有失过职。佳佳是我养了多年的狗儿，它一直陪我种植着一份属于我家的土地，陪我读书和写诗，那些岁月充实而又平淡。就像种子播进泥土，期望种在了心里。种的庄稼可以养活我全家，写的诗滋润了我的幻想和希望。

　　“有地能打粮，人勤有饭吃。”天一亮我就和佳佳一块下地，带上娘做的煎饼和剥的白白净净的大葱作午饭，便开始了一天的劳作。有时锄草，有时施肥或打药，每一样活计我都做得仔仔细细的，就像写诗一样，从整体意境到语句构成我总是认认真真的从不敢大意，因为一不留神就要毁了几株秧苗，这就直接影响到我家餐桌上的质量和数量。

　　那一年春天，我像写诗一样突发奇想在自家地里种西瓜。村里人家，除了栽芋头（红薯）、点果子（花生）、种棒子（玉米）、小麦之外，从不种任何经济类作物，村里人在惊奇地观望着我的举动。从瓜种进地里，我便每天要到瓜地干活，放苗、压秧、整枝。西瓜苗在我的精心呵护下一天天舒展手臂，并握紧了一个个绿色的小拳头，给我及村里人报以惊喜。

　　该搭瓜棚看瓜了。瓜棚是用从河滩上砍来的杨树和割来的苇子精心搭制而成的，遮风、避日、挡雨。晚上，银盘似的月亮升起来，照亮我的瓜地，也照亮了我不尽的心思。瓜地里一有“沙沙”响动，佳佳便大声叫喊着跑过去，往往是一只青蛙从沟里跳进瓜地里，也就再无响动了，直至我大声将佳佳训上几句，它才摇摇尾巴停止叫喊。那场景有点像鲁迅先生的文章中描写的闰土看瓜的情景。

　　瓜熟了，摘一些放在路边卖给行路的人，当有路人发现路边有瓜可买时，那份惊喜劲，不亚于我第一次发现瓜结了时那份激动。一刀下去，鲜红的液体像血一样冒出来，我分割中这一块块幸福的情结。我用舌头舔了一下嘴角，心里很甜。整个夏天我浸泡在西瓜的汁液里，像西瓜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后来想起那段日子，生活的真实，生活的美好再也无法比拟了。

　　　　　　　　　　　　　　　　　　　　二

　　七月是果子和芋头锄第二遍草的季节。锄是这个季节的当家农具，长长的杆在接近锄刃的地方恰到好处地弯了一个弓，不弯腰便可使用，锄刃是用上好的钢材经铁匠打制而成的，在地里用上几次被泥土磨得闪闪发亮像刀片。锄，在庄稼的株距和行距之间游弋如蛇，既锄掉了田里的杂草又疏松了土地。汗水像山泉从身上各个细胞中冒出来，在正午的阳光下闪闪发亮。佳佳蹲在地头的一棵枣树下望着我的一招一式，有时向我摇摇尾巴，像是在请我去乘凉。

　　走进地头的树荫下，双手捧起装满绿豆茶的陶瓷罐，“咕嘟！咕嘟！”地饮起来，全身的疲倦、燥热便荡然无存了，然后站在自家的庄稼地头撒一泡尿便有了肥水不流外人田的感觉。
那时，我从来没有感到过劳累，总有一股用不完的劲儿，白日里忙活着农活，夜里秉灯写诗，我觉得生活就是诗。

　　“立了秋，挂锄钩”，农谚是庄稼人永远的经典，立秋了，天虽然继续热，但草木不长了，各种庄稼也不再疯长，即使在小的草也开始结籽。一串串红辣椒开始爬上农家屋檐下的墙壁，从这时起我便扳着指头算着收获的日子，盼着我的好风好雨好秋景的到来，盼望丰收是农人一年中最幸福的心事。心中有了盼头，人才有了精神，浑身才有了使不完的劲儿。流一身汗，染一身泥土，才觉得自己是地地道道的庄稼人，只有汗水滋润的庄稼才更加诚实。

　　挂在墙上的锄，开始生锈，遮掩住了往日最生动的部分，怀想锄，便是怀想丰收永恒的情结。就像医生手里的手术刀，割除阑尾，生命才更加健壮。而锄能删除土地的荒芜和板结成分，因此，庄稼才能更加旺盛。其实生活中也要时时删除一些东西，生活才更有色彩。

　　　　　　　　　　　　　　　　　　　　三

　　盛夏的正午，村东的那条小河，便是劳作之后最好的消暑去处，清清的河水缓缓地流动着，细细的白沙在水底清晰可见，不时有白条鱼儿跃出水面，搅一串洁白的浪花让你心跳。着条河发源于沂蒙山的腹地，它的名字叫郭河，千转百回流经我所居住的村头。无风无雨的日子任你在过膝深的河水里游弋，水绝不会被搅浑，因为这是从多山泉汇聚而成的。

　　有农谚道“有理的街道，无理的河道”。男人在白天可脱去所有的衣装到河里尽情去沐浴，你可以尽情的享受阳光和泉水给你带来的那份清爽和安逸。女人们白天从不去郭河。中午我常躺在缓缓流动的河水里，紧闭双目让河水去漫无边际的将我冲向下游。此时只有哗哗的水声入耳，恰似有节奏的音韵沐浴在心头，头脑一片空白，什么也不去想，什么也不要想。生活有时就是无色无味的清淡和沉寂。而这种清淡和沉寂之美是我后来再也没有品尝到的，也许这是我生活的绝版，任凭我后来如何去精心复制都成了赝品。

　　后来那条河里发生的故事，是我永远忘不掉的，在我沉寂平淡的生活中涌起了不小的波澜。那天中午太阳火辣辣的挂在树梢上，我依旧和佳佳去郭河里洗澡，由于疲劳，我在水里闭目养神，尽情地让河水去冲洗，让缓缓流动的河水将我漂游。忽然间听到佳佳嚎叫起来，我猛的睁开眼睛，没有反应过来，便被一个大浪打了过来，一下子把我冲出了两米多远，我挣扎了几次想站起来都失败了，我意识到了我的处境，上游刚下过暴雨，山洪奔涌而下，我感到了绝望。朦胧中有人拉住了我的胳膊拼命往外拽，几经周折，我靠近了河边的一棵杨树，我将树抱的紧紧的，定睛看时佳佳被大浪冲走了，洪水越来越大，转眼间佳佳消失的无影无踪。

　　后来我在下游十几公里外的河边树林里找到了佳佳的尸体，我将佳佳埋在了一棵苹果树下，再后来那棵苹果树年年枝繁叶茂硕果累累。

　　多少年过去了，从故乡到异乡，从乡村到机关。我重复着上班下班，坐在办公桌前看文件或阅报纸的简单动作，碰到同事相互一笑“你好！”你真的好吗？毫无意义的重复如机械的钟摆，麻木的心态，麻木的人群。好久没有让我感动一次或感动一回的事情发生了，这时我便想起了村居的日子，想起了温柔可爱的佳佳。
[ 本帖最后由 高迎春 于 2008-12-11 10:23 编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