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年我成为了一只鸟

　　　　　　　　　2008年我成为了一只鸟

　　　　　　　　　　　　　武志强

　　2008年我断念了，断了一个10多年来的念想，那也是幻想，纠缠了我多年的幻想，有如割发剃度，勘破一段尘缘，从此我将布衣草鞋，来去无牵挂了。2008年的天更高远，2008年的地更静穆，凉风爽爽中，所有心灵的负重一并散去。我的脸又瘦削了，摸上去，没有多少肉。我的眼睛里多了一份冷漠，我的笑是假笑。我的心里在骂他妈的。我拾起一块石头掷向很远，我是想发泄什么？打击什么？但它什么都没有打击到，它在虚空中，又在虚空中落下。它落在那边的草地里，青草的枝叶减缓了它下坠的重力，我在心底里听到那松软的一声，像是我自己的心灵发出的，我也想把自己的心变为一块石头啊，狠狠地击向什么，然后看着它粉碎。而我也将就此不存在了，但同时我也像是战胜了什么似的。

　　那个时候我遭遇挫折，我从幻想的天空回到地上，幻想是破灭了，天空在我是一片虚无，而在现实中，干什么，什么不成。整个世界似乎都与我敌对似的。那个时候我其实苦于无出路，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活着，不知道我的目标在何方，我其实很苦闷。我想自己都快要疯了。我怕一种不可控制的力会撕碎了我自己。为了解脱，为了不致使自己发疯，我就在外面的旷野上独自游荡，走累了，就躺在草地上望着天空发呆。天空就那样看着我，一言不发。我能看它多久，它就能看我多久。 　　后来，我就看见鸟，鸟儿在天上叫着飞过。我就开始专注地看鸟。因为附近有一片树林，这里的鸟儿总是多的，有麻雀、喜鹊、乌鸦、燕子、云雀、鹧鸪、鸽子、啄木鸟，偶尔还有鹰，这是我所能见到的鸟。当然我最喜欢的是云雀，它轻捷的影子出没在天上的云中，给我带来一丝的欢趣和安慰。那个时候，我开始想成为一只鸟。这种感觉有一天强烈起来，我开始在一条土路上跑起来，那是一条草地上的小路。现在想起，那种跑到感觉还在。那是一种接近于飞翔的感觉。我跑得很快，我想试一试自己究竟能跑多快。我用尽了全身力气向前跑去，我跑得很快，两耳生风，衣襟都飘扬起来。我的心灵伴随了我的脚步快速向前，要从我的胸腔里飞出来似的。 　　我是在2008年的一条小路上跑起来，这条土路被太阳光晒白了，它闪烁白闪闪的光芒，银子似的，我就在这银子铺就的路上奔跑，跑啊跑啊，我渴望我的双肩能生出翅膀，能以飞翔助我奔跑，其实我是陷入某种因绝望而挣扎的漩涡，我无以解脱，只能在奔跑中寻求解脱。我想象我在飞快的奔跑中就能变为一只鸟，在大地上飞起来，飞到自由的高空中去。在地上的我总是这样追问自己：“我能成为一只鸟吗？我为什么这样渴望飞翔？是因为天性如此还是有什么别的原因？”我这样问自己，但我并不能给自己一个答案，或者答案虽然给出了，但并不能令我满意。事实是我还在地上蹒跚而行，走的很慢，很艰难。 　　就在那一次，我看见一只高飞的鸟被子弹击中了，它摇晃了两下，就一头栽下来，落在不远处的草丛里，那是只鹰，它在黄昏流着血，死了。那在我是惨烈的一幕，至今想来都让我触目惊心，仿佛那只鸟就死在我眼前。我相信它不仅飞的高，而且有动人的歌喉，能唱出美妙的歌声。而今它无声地倒在那儿，死寂了。我转身看到的晚霞血似的染就，我想那是死去的鹰的血染红的。 　　我感觉那颗罪恶的子弹就射在我身上，我就是那只鸟，飞着的鸟，流血的鸟，死去的鸟。鸟死了，只是一只鸟死了。世界依旧，青草仍旧在地上生长，迎着风儿，溪水仍在欢快地流着，树林里传来别的鸟儿的歌唱声。只是那只鸟死了，它的羽毛在天上飞扬，带着血腥味，它把血雨洒在天空。我看到鸟粉碎自己的方式是这样美丽，这样地令我悲哀，我同时感到一阵痉挛般的抽搐、疼痛。只是落尽鸟羽的天空依旧干净无比，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没有血腥，没有死亡，没有悲伤。 　　我因此痛苦，内心的激情在疯狂燃烧却无处排遣，一种渴望使我在阳光铺就的小路上奔跑起来，小路尽头就是一处悬崖，再无路可走，下面是万丈深渊啊，但我还是几乎没有犹豫，为了某种信念，向前跑去，那就是凌空的纵身一跃啊。我突然感觉自己离开地面飞翔起来，我在虚空中能够飞翔了，这让我欣喜万分。虚空中的阳光与落在地上的阳光是不一样的，到处是金色，金色的亮晶晶的箔片。我成为一只鸟了，我对自己喊着，我能拥有一片自由自在的天空了，那么就让我开始飞翔吧，像鸟儿一样飞翔。蓝天是这么广大地吸引我，赋予我无穷的勇气和力量，我不再畏惧，不再惧怕子弹的袭来，我开始我的飞翔了。我变得快乐和无比的幸福。我在一种沉醉中飞翔。我并且要歌唱，把我的歌声留在天空。我愿意做一只歌唱的鸟，一只为美而献身的鸟，一只热爱天空热爱生命的鸟。请你侧耳聆听，如果你听到天空中鸟的叫声，那就是我在叫，是我的声音，那就是我在歌唱。如果你看到那鸟飞翔的影子，那就是我，是我在飞。 　　我在独自飞翔，我欣慰于自己的舞姿，我在说：“天空是多么广大啊，足够我飞翔的了。而我的生命最终将会与这片天空融为一体。”我还想到那只被子弹击中死去的鸟，它没有死，它在金色的阳光中化身为亿万只鸟，与天空俱形俱存。它因而成为一只不死鸟。一只鸟死了吗？没有死，鸟的魂魄还在飞，鸟魂的飞翔是你看不到的，但是你能感觉到，如果你是一只鸟。那么就成为一只鸟吧，成为一只鸟的感觉真的很好。 　　2008年的天空因为我的飞翔而不再是往年的天空，它多了一个飞翔者，一个不知疲倦的飞翔者，一个孤独的飞翔者，一个快乐的飞翔者，一个为了飞翔可以咳血而死的飞翔者，一个选择了飞翔就不会放弃飞翔的飞翔者，一个发出与别的鸟不同声音的飞翔者，一个热爱天空如同热爱大地的飞翔者。于是我在2008年的一个黄昏的天空中飞翔了起来，我向着天际那片血红的晚霞飞去，仿佛是要证明自己似的，我飞在那片红光灿烂中，至今我还在飞着。

武志强
2008-10-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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