忏悔

忏　　悔

蒙正和

　　腊月二十九中午，我去上最后半天班。年关毕竟是年关，街上货摊陡增，街人摩肩接踵，车辆川流不息，道路拥挤不堪。街边人行道已被卖甘蔗的小贩占领，一辆三轮车紧挨着蔗摊，车前又是一个卖“古玩”的小贩坐地行商。我只好从车前侧身踉踉跄跄挤过去，心急火燎，身体又胖，不小心闪了一跤，慌乱中抓了三轮车反光镜一把。
　　“瞎啦！”三轮车师傅突然吼了起来。 　　
　　这不是在骂人吗！偏偏我又是个眼镜，背地里被有些人称为“四眼狗”，横街大道骂我“瞎”，这口气咋个咽得下？
　　“哪个瞎了？瞎了才找不着停车处……”我反唇相讥，望了一眼，他坐在车上，并未看清，隐约是个小胡子。
　　“不瞎，不瞎何消拉我的镜子？损坏东西是要赔的！”他不依不饶。
　　街人伫足围观，有人解劝，有人起哄，单车摩托停了一长串，交通一时拥堵。
　　我好歹是个公务员，“国家干部”系列，众目睽睽之下被人辱骂，老脸往哪搁：“不就是拉了一把反光镜吗，又没有损坏，一个烂镜子值几文钱，骗人不成！请交警还是请公安？”
“你钱多，财大气粗……民不与官斗，滚你的去吧！”
　　“不跟你嚷，臭三轮，素质低！”我又回击了一句。一位党校时的同学见状强行把我推开。我不甘心地回望一眼，见他低下了头不再言语。
　　我一向恪守“和为贵”的格言， 对人和蔼可亲、遇事委曲求全。真是阴差阳错，平生第一次当街与人恶语相向。一路憋着气，低着头，无脸见人。到办公室静下心来细细思量，总觉着做了台亏心事，无地自容。
　　咋沉不住气，给他道个歉不就化干戈为玉帛了？千不该万不该，我不该骂他“臭三轮，素质低”， 这是一个公务员说的话吗？这是他的职业啊，我伤害了他的自尊心。一言既出，驷马难追，真让人捶胸顿足，后悔莫及。
　　春节后的几周里，上下班、晚饭后我常在路边街头寻觅徘徊，寻找那位小胡子师傅，想当面向他认错，请他原谅我的鲁莽和罪过，然而未能如愿。应该登门拜访，负荆请罪，又不知姓名住址，打听未果。在个人网页上发了个帖子，向他公开赔礼道歉，不知他点击过没有？
好语一言三冬暖，恶语伤人六月寒。事情虽然已经过去多日，但我的心头却像压着一盘石磨，始终不得释怀。特别是遇到三轮车时，更加惴惴不安。
　　扪心自省，“素质低”的是我。虽说是八小时上班，实则六小时不足。坐在宽敞明亮的办公室里，写点“官样文稿”，看报上网发邮件，用的是公家的电脑纸张笔墨，喝的是公费茶叶矿泉水，风不吹雨不淋日不晒，热了有电风扇，冷了有电烤炉，周末有双休，季末得休假，年终领奖金。月薪两千元，还可得点小稿费，无寒暑之苦，无衣食之虞，小日子虽算不得滋润，却也旱劳保收。
　　而那位师傅，兴许是下岗职工，兴许是失地农民。他的车可能是贷款购置，可能是变卖财产所买。每天天不亮出门，晚上十一二点才归家，风里来雨里去，一日辛苦，所得不多。年关了，家人等待着他买年货；开学了，子女指望着他交学费……百姓的一辆三轮好比大款的一个银行账户，是全家的经济支柱。燃油费、修理费、保养费、检审费一项也省不掉，无处报销——他的一切与公家不沾边，还要照章纳税，按规缴费。他们是纳税人，养活着上班族，是我们的衣食父母啊！
　　每逢集日，我照例到老地方，却总未找到他……师傅，这一晌可好？老哥这厢给你赔礼了……
2008-1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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