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归家的路
2021-12-23叙事散文冷晰子
友因事回老家,途中给我打来电话,小聊时,我叮嘱她:路上注意安全,到家给我打电话。友“不屑”地笑说:还怕我丢了,我又不是没自己回过家,一年来来回回好多次,放心吧。 挂断电话站在阳台看楼下庭院里的芭蕉:秋意已浓。 友离家近,回家坐长途汽车不过七……
友因事回老家,途中给我打来电话,小聊时,我叮嘱她:路上注意安全,到家给我打电话。友“不屑”地笑说:还怕我丢了,我又不是没自己回过家,一年来来回回好多次,放心吧。
挂断电话站在阳台看楼下庭院里的芭蕉:秋意已浓。
友离家近,回家坐长途汽车不过七.八个小时,而我,即使坐了飞机回去,也要辗转几次,下了飞机乘汽车,再换乘乡下颠得屁股生疼的手扶三轮。
从十五岁离家,归家的路,也踏过千百遍。从云南,从长沙,从天津,从上海,从辽宁海城,从北京,从银川,先坐火车北上或者南下,再到州府倒汽车,颠簸那条逶迤险峻的山路。
还远远的路程呢,念想就在嵩山峻岭间叠叠障障,层层峦生。
从家门前流过的那条小河可好呢?还是光腚娃娃吧,河水很浅,很清亮,河中沙石和不时游过的鱼虾历历可见。两边生长着青嫩嫩的水草,水草是小鱼小虾们开心的游戏乐园。河的中段有一个塘,塘也不深,但足够我们洗澡玩耍。塘的上游和下游都沙砾遍布,惟独塘中积满软软的细沙,洗澡的时候赤脚踩在水底,舒服极了。塘是我们天然的浴场,一到夏天,从早到晚地泡在水里。七.八点钟,我们玩累了,肚子也饿了,争着抢着跑回家直奔娘亲刚刚煮好的香喷喷的白米饭。塘,又成了劳作一天归家的壮小伙子们洗满身泥土草屑的好去处。等到月上西头,天完全的黑下来,塘里,又成了大姑娘们冰肌玉肤的洗浴场。窃窃地私语声,低低地说笑声,撩得村里村外小伙子们夜不能寐。
塘的北岸有一块从水里突出的大石头,那是我们的“碉堡”.“蓬莱岛。”那块大石头是有魔力的,每天都是我们挣抢的对象。“胜者为王”,不过,为“王”的时间并不长,几分钟就让另一位伙伴给拉下水。乐此不疲。
冬天,河水极浅。整条河面铺着一层薄薄的冰,早晨太阳出来,阡陌落在冰上,折射出七色的粼光,诱惑着我们的眼睛,穿了娘亲新做的棉布鞋,把冰踩碎,拣大块的捧在手心里拿回家,看谁的冰块大。也不嫌冷,回到家,棉布鞋已湿了个透,免不了挨娘亲的一顿怜爱的骂。可我们不记事,前几分钟刚刚被娘亲连骂带拧耳朵,转过身就忘了,又跑到河里,去踩冰,拣了碎冰坏坏地乘哪个小伙伴不注意,塞到他的脖领里,惹得“哇哇”直叫唤,“有仇不报非君子”,自己的脖领里也被塞满冰冷的碎冰。弄得线衣棉衣都潮乎乎,凉飕飕。垂头丧气一脸苦相蹭着回了家。娘亲从灶台前赶紧跑过来,连骂都舍不得了,急急把我的湿衣服换下来,放到火上好烘干。
河上的那座桥还好吗?桥是大伙儿集资建的,为了方便娃儿们上学。原来的旧桥只几根木头,高高地架在两岸,没有桥栏杆,有个娃娃从桥上过到河对面的乡小去上学,是冬天,木头上结了冰霜,娃娃一不小心,滑倒了,从桥上摔了下去,没淹死,摔死了。
痛定思痛,大家伙集资建了这座有高高护栏的结实的水泥桥。乡下人实诚,本意说:有钱的出钱,没钱的出力。可没钱的也出了钱,有钱的也出了力。还有一个走出农门在部队当团长的村里人捐了一笔钱。他也许一辈子都不用走这座桥。
桥修好的那天,村长带头到桥边,放了几挂大鞭炮,娃儿们高兴得在桥声跑来回。
河两岸的那些野葡萄是不是还青茂如当年呢?河的两岸,生着许多野葡萄。一到夏天,青青的果绿绿的叶,一串一串,沉甸甸地躲在繁茂的绿叶里。可那些葡萄怎么藏,也藏不过娃娃们的眼睛。娃娃们的眼睛尖着呢,还没熟透,还是青果,就成了娃娃们的美餐。儿时的零食少得可怜。山里娃娃更是连葡萄是甜的都不知道。直到现在,我也认为,正宗的葡萄该是甜中带酸里,那些清甜的葡萄都是人为加工的。
连吃带耍的,葡萄,早早就只剩下了心甘情愿寂寞的藤叶。
北岸的山上还有很多映山红呢。那也是美餐。大把大把地连枝带叶地采摘来,抱在怀里,一瓣一瓣地撕下来,塞进嘴里,甜甜的,比糖果要好吃。呵,以花为食,而今想来,真是浪漫。
想着想着,嘴里,口水在蠕动中萌生。
汽车要转过很多山峦。那些沉默而巍然的永远青翠的山峦。要从好些大大小小的村庄中穿过。漆着桐油的木屋,吊脚楼,偶生青苔的青瓦,柴草的香裹在山中潮湿的空气中氤氲过来,钻入鼻翼,钻进肺叶。几声狗吠,谁家的母鸡刚下完蛋吧,迫不及待地炫耀着,欢快地“咯哒”。 熟悉的乡音,在耳畔绵软而甘甜。离家是愈进了,归家的心啊,从开始的单薄,层层堆砌,塞得满满当当,砌得严丝合缝。
家门前的那棵不知哪辈老祖宗种下的老杏树该是等急了。它像一盏灯啊,用不变的姿势,眺望着我们将来的方向,照亮我们的归途。
院子的左边,还长着一棵老枣树,颗颗丰满的大红枣,像一个个的小灯笼,挂在楼角,让我们永远不会忘记家的模样。竹篱笆上的牵牛一定还开着吗?那洁白简单的花朵,是娘亲唤归离家孩子的小喇叭。
近了,翻过那道山冈,再转过几道山弯。前面的山弯里,有一片橘林吧?不知道还在不在?记得,带着初恋的他第一次回家,笑着问我:“这地方青山绿水,等我们老了,来这里耕田种地好不好?”
笑语犹在,音容犹在,可物是人已非。
我知道,这辈子,都不会有人再这样对我说。更不会有人陪着我回家耕田种地。
更近了,有外村面熟的家亲和与我同车的人热情地打招呼:“老三,带转来什么好东西?”我是识不得的,有乡亲看着我大声问旁人:“这是XX家的闺女吧?两三年没转来了。”听见他们提爹的名字,我知道是说我呢,朝他们有点羞涩地矜持地一笑。
离家多年,我已经学不会爽朗放肆无所顾忌的笑了。也不再习惯大声地说话。可我喜欢他们这样大声而爽快的说话,喜欢听他们大声的爽朗的笑声。
山转水也转,还有几道弯呢。乡中学的白墙青瓦在绿树掩映之中格外显眼。再往前,就是乡小。教过我的老师们都还好吗?幽默的数学老师,两鬓染霜,喜欢骂粗话动不动背不上来就罚不能回家吃饭的历史老师,面容清癯温和中不失严厉的班主任,年轻漂亮爱哼歌的兼一年级班主任的大队辅导员。都还在这里吗? 呵,前年回家还见过呢,我们,长大了,老师也老了。师恩难忘,旧时的面貌依稀,旧时的谆谆教导犹新。
快到了。下车。站在新修的公路上,对面,就是家呵,就是娘亲望穿了山,望穿了水,望不穿城市的目光,就是娘亲锅里正炖着的白菜香。
隔着河岸大声地喊:“娘,娘。”像小时候和谁打架了,边大声喊着娘边跑回家去,好躲到娘亲的怀抱里委屈地哭泣。旁边有熟悉的乡亲呢,问着好:“闺女,转来了?”,也帮着喊娘亲的名字,后面不忘加一句:你闺女转来了。
儿女的呼唤,不管多远,娘亲都是能听见的。急急扔下手中正做着的伙计,从老屋里跑出来,经过那棵老杏树,老枣数,穿过竹篱笆和竹篱笆上的牵牛花,从对面的山冈上跑下来,不小心滑了一下,又急急地爬起来,顾不得膝盖磕出了血,顾不得疼,朝着闺女喊她的声音跑过来。
看清楚娘亲的脸了,头发又白了几千根,皱纹又多了无数条。可娘亲的怀里的温度没有变呵,娘亲结满老茧的手心的温暖没有变。
真想扑到娘亲的怀里好好哭一场,有乡亲在旁边看着呢,只任由娘,接过手中不多的行李,跟在娘的后面,听着娘的絮叨,过一座桥,走几条田埂,上一个高坡,穿过竹篱笆和竹篱笆上的牵牛花,经过那棵老杏树,老枣数,走到堂屋里,走近娘亲锅里正炖着的白菜香。
这条归家的路啊,醒着走,梦里,也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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