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洱海魂

　　说来真是惭愧，我是大理人，却从未去过大理的风景名胜区去旅游观光过。这主要是由于我的家不是在大理古城，而是在距离大理３００多公里外的一个小县上，而且还是在农村。因此，大理对于我来说只是个符号而已。对于我们农村娃娃来说，我们就是井底之蛙，我们的世界里只有简陋的教室和美丽的田野，我们最向往的是去县城，最远的也就是去过县城。我们对外面的世界一无所知，我们所了解的外面世界是从用零花钱买回来的一些破旧而廉价的书上知道的。


　　１９９７年我考上大学，即将去省城昆明上大学了，这令我激动得寝室不安。我的激动却并不是由于我考上了大学，而是我将要去外面的世界里学习和生活了，我可以看到我想像了千万遍的外面的世界了，这怎能不叫人激动呢！


　　然而，那时的交通没有现在的发达，我的家乡距离昆明也就只不过是５００多公里，但却要坐十多个小时，也就是一天一夜才能到达，如果碰上堵车，那就更得要几天几夜了。由于那是一条由塘石铺就的狭窄的路，很多路段还是土路，一碰到下雨就异常的滑和烂，加上有些路面断裂，一碰到对头车过来就让不开了，因而堵车也就成了常事。因而坐在车上给人的感觉就是车子像一头笨重的老牛拉着一辆破车从山脚爬到山顶，又从山顶滑到山下，缓慢而沉重，让人看不到尽头，看不到希望，让人万分沮丧。于是，一般都是先坐车到大理，先在大理住一晚上，第二天一早再坐车到昆明，这样一来，似乎就减少了很多路途的劳累和不愉快。那时大理就在脚下，却由于赶路，确切地说是因为囊中羞涩，因而，大理仅仅只成了我的一个中转站而已，一直到我大学毕业。


　　后来大学毕业了，却忙于生计而无暇去大理饱览一下风景。只是每每有人问起：“你不是大理人么，介绍一下大理的风光”时，我才意识到自己这个不称职的大理人，从而滔滔不绝地很是自豪地侃起大理的美丽大理的风土人情大理的旅游胜地来。其实我口中喷薄而出的话语是来自书上和别人的口中，只不过我动情的描述加上大肆的渲染，往往能让听者神往，同时也让我心里暗暗神往。


　　今年国庆长假，我终于有机会去大理旅游了。一来是我们自己有了车，加上现在高速公路从昆明到大理只需四个来小时，另外我的妹妹大学毕业后到了大理工作，去了大理，吃住都不成问题了。


　　我想大假第一天路上的车辆肯定很多，我们扶老携幼，为了安全，就避开人流高峰期，选择在大假第二天，也就是10月2号的一大早出发。


　　那天我们吃过早餐，收拾好行礼大约是9点钟就出发了。一路上，果真车辆很少，一切顺利，只是刚两岁的小儿坐了一会车就不安分起来了，一下哼，一下闹，吵着要下车玩，没办法，我只好一路使尽浑身解数哄着他，又是讲故事，又是唱歌的，终于他安静下来，并在歌声中睡去。我长吁一口气，轻松地和丈夫和公公聊起天来。没一会儿就到了大理了，我看了一下表才12点多，看来还没开了四个小时就到了，现在的交通发达得令人难以至信。


　　走在大理干净整洁的街道上，望着一排排的白族民居，我觉得很是亲切，有种回家的感觉。刚工作的妹妹为了尽地主之谊非要请我们吃大餐，但是我拒绝了，我想去吃小吃，那样才能更深地了解大理。


　　妹妹便带我们到大理古城的一条著名小吃街上去，我们吃了大理的凉粉，还有粑肉饵丝，烤乳扇，真想一次就把所有的美味全品尝完，可是容量有限的肚子早就在那抗议了，只得强忍住要流出的口水停下嘴巴的活动，只用眼睛贪婪地去大饱眼福。


　　吃过午饭，到了小儿午睡时间，加上太阳正毒辣，我们便都去妹妹租住的两室一厅的房子里休息，想等养足精神后再去游洱海，从我妹妹住的地方去，开车只要十来分钟就到了，可以安心养神。


　　下午四点多钟我们养足了精神便驱车前往洱海，一路上我万分激动，充满期待。很快我们的车就驶上了通往洱海的那条水泥铺就的路，路两边农民们正在田里收割稻谷，一派丰收热闹的景象，但我的心早就被洱海吸引，无暇去分享他们丰收的喜悦。在这条路上行驶了大概六七分钟就见路边停满了各种轿车，我们估计洱海就在不远的前方了，于是我们也在路边找了一个停车的地方停好车便冲冲往前去。果然往前走了一百米左右就到了洱海的大门口。


　　但是到卖票处一打听，我的心就凉了，看来游洱海没望了。洱海的门票其实就是船票，外地游客要１５０元一人，而我们大理本地人也要８０元一人。我们并不是没有钱，也并不是舍不得花，这里的原因主要是公公在场，这么高的票价无论如何他都是不会同意的。说到这个问题，我就不得不交代一下公公之所以不同意的原因了。


　　我的公公现在６５岁了，他在刚刚而立之年就永远地失去了妻子，并且还丢下三个年幼的儿子，最大的只有８岁，最小的是我的丈夫只有３岁。我的公公是一名中学教师，那时的教师可是穷教书匠，工资低得可怜，他又要当爹又要当妈，还要发誓把三个儿子都培养成大学生，于是，那种艰难就可见一斑了。此外，他还得非常节俭，省衣缩食，但三个孩子在同学中仍然是属于最贫困的学生，我的丈夫常常和我提起上大学高中时一个月才能在食堂里打一次肉，经常吃不饱饭的情景。因而，我的公公也就养成了非常节俭的习惯。


　　虽然后来三个儿子都上了大学，有的还上了博士，都有了不错的工作，不菲的收入，他退休后工资也拿到２０００多元了，但他节俭的习惯还是没法改掉，从来不乱花一分钱。如果你给他买贵重礼品，不但不能博取他的欢心，反而还会遭到他的臭骂。因而，和他在一块，我们为了不惹他生气，只好事事依着他。


　　退休后的公公喜欢旅游和写点小文章，但他的旅游只限于风景优美而不出门票或是门票很低的地方。如果门票贵了，哪怕里面是仙景他也绝对不会进去。


　　因而，我猜想我们游洱海的希望也肯定会成为泡影。果不出我所料，我刚一说门票的价，公公就说“不去了，不去了，也没什么好玩的，在边上看看就行了。”于是，我们只有极不情愿地跟着他走，结果是洱海大门两边全都用铁栅栏围了起来，根本没法靠近洱海，除非买票进去，否则连在洱海边散步的权利也没有了。


　　我远远地望着我魂牵梦萦的碧蓝的洱海，心情沮丧到了极点。又不敢抱怨公公，也无法说服他。于是便咒骂起来，说这是什么世道呀，简直是钻到钱眼里了，也太势利了，本来是属于公共场所，人民共有资源的地方，竟然变成了赚钱的工具。如果不出钱，就连到洱海边散步走走的权利也没有了……


　　一刹间，我对洱海的所有的美好想像都变成了诅咒和不满。我们在大门旁转了一下，无论如何，不买票是没法接近洱海的，只有远远观望的份，再呆下去也就毫无意义。我们便开始往回走。


　　刚走了几步，就有一４０多岁农民模样的妇女上前来问我们坐不坐船。我游洱海的兴致再次被点燃，我急忙问是多少钱。她说一人２０元，我们一家不算小孩总共６０元。天啊，三个才６０元，还没有大门那里一个人的高，我怀疑自己听错了，又问了一遍，得到肯定后正兴奋得要答应下来。哪知被公公抢先了一步说道：“不去，不去，我们要回家了”。天，我差点要晕倒，上哪找这么便宜的价钱去，公公不会还嫌贵吧。于是，我便极力游说公公，说这太便宜了，去吧。但公公就是一口咬定不去。我又把求援的目光投向丈夫，希望他能说服公公，但一向极孝顺的丈夫却只是朝我无奈地笑笑，并不开口。我又急又气，又拿小儿喜欢坐船为借口，公公还是不答应。我遂赌气走在一边，不理他们。


　　但没想到来“拉客”的妇女并没有就此罢手，一直跟着我们走，并且不停地游说我们去坐船。任我怎么劝说，对于公公来说都像是在芋头叶上浇水毫无作用。我也便不再浪费口舌。那位妇女却任我公公怎么赶都不走，一路跟着，一路游说着，最后眼看无望了，突然横下一条心说你们一家３０元吧，坐不坐由你们。我立即答应下来，不再去征求公公的意见了。这次公公没有反对，说是因为小孙子喜欢坐他才同意的。


　　于是，我和丈夫相视而笑，我们都在心里偷着乐呢。


　　我们在那位妇女的带领下穿过一个小村庄，就到了有一座小房子也不知用来干嘛的洱海边上，这时离收费的大门足有一公里多。


　　我们付完钱就上了一条狭长的铁皮小船，撑船的是一位看起来有６０多岁的老大爷，他带着一顶宽边大草帽，黑红的脸膛，清瘦矮小的身材，我真担心他的力量不够或会产生危险。船里摆着四五个木头做的破旧不堪的小凳子，船里简陋不堪，我真后悔图便宜上了这里，要是出什么事情怎么办呀！于是，我一再问撑船的老大爷会不会有危险，老大爷说绝对不会有事，我在这船上一辈子了，我敢用性命担保。看着他坦诚的样子，我们半信半疑地上了船。


　　很快，一切不快就一扫而光，代替的是惊喜和愉悦。小船在海面上平稳缓慢地划行着，海上的景色一览无余，甚至海面上很远地方的野鸭都能看得清清楚楚，海底的小鱼也一目了然。我还和小儿一起嬉水，去捞海里的水草，采摘海菜花。海上的景色美得让人心碎，让人仿佛置身于仙景，让人忘记了归途，只想尽情地玩，忘乎所以地玩。我们一家老少三代人一边玩着，聊着，忘记了年龄，忘记了尘世，不断感慨小船的优势。这是全封闭的高大的大船所不具备的优势。在大船上是根本无法体会到我们在小船上的愉悦的，也无法看到我们所看到的美景，因而我们冒一冒险是值得的，况且那么便宜。


　　撑船的老大爷很善解人意，一到风景优美的地方他就把船停上几分钟让我们拍照，还给我们解说这景点的名称及由来。而且老大爷也完全没有我所担心的力量不足的问题，他划起船来轻松熟练。因此，我们对他的印象特别好，就和他亲切地聊起天来。我丈夫问他有６０岁了吧，为什么这么大年纪了还出来划船，这很辛苦的。老大爷的回答却让我们大吃一惊，他说他有７８岁了，划船是很辛苦，但他１３岁就在海上打鱼渡人，早已习惯，现在还能吃得消，虽然累是累，但还得坚持，因为他的三个小孙孙都在上学，都正花钱，儿子和儿媳也没有工作，他能挣点帮补他们也好呀，趁还有点力气。另外，他有个愿望就是让不想花高价钱的游客也能去游一游洱海，不至于枉来一趟，也好让他们记住大理，记住洱海呀！


　　虽然这位老大爷很健谈，也很乐观，但听完他的讲述，我们心里还是酸酸的，真后悔还和他们砍价。当他告诉我们他拉一趟只能赚到很少的一点钱，说我们的三十元钱还得给“拉客”的人提成，而“拉客”的人为了多拉到客就猛降低价钱，这就苦了他，拉一趟累得要死，可费用却低得可怜。但一想到能为游客做点事，自己还没有老到没用的地步时心里就什么都不计较了。当他说到这里时，我几乎羞愧得要找个地缝钻进去了。


　　丈夫的眼里也闪着泪花，说我不会划船，不然我正值壮年，可以帮你撑，好让你歇息一会。老大爷听罢却呵呵一笑说，你撑我还不放心呢，没事的，我一辈子在海上漂，习惯了。我一惯的思想是安全第一，如果不安全给我一百元一个我也不拉。另外我的同行们总是耍滑头，如果游客钱给得少了他们就只把客人拉一小截就返回来了，在景点也不停留，为了争取时间多拉一趟。我可是钱多钱少一个样，都要拉到固定的地点再返回，另外在景点也尽量让游客多拍些景，好让外边的人也了解我们大理的美丽，了解洱海的漂亮。既然游客坐了我的船我就要让他们满意，钱倒无所谓的，能多挣一点是好事，挣不了就不勉强了，我都这数岁了，不知还有几天能活，但总得给子孙们留下一个好印象呀！


　　老大爷的话朴实得就像他的相貌一样毫不惊人，但我还是感动得直把泪水往肚子里咽。于是，船返回的路上我就一直在策划着一件秘密事情，那就是要多给老大爷至少四五十元钱，这于我们不算什么，但对于老大爷来说，却应该是劳动所得呀，或许我这是在为自己买个心安。


　　但这肯定得悄悄进行，否则我那公公肯定要大叫起来了。


　　等船上了岸，公公抱着小儿走在前边，丈夫紧随其后，我便在后边磨磨蹭蹭的，直到他们走远了，我才掏出５０元钱塞给老大爷，但他却坚决不收，还说讲好的价怎么能再多收呢，他讲述他的故事并不是为了博取我们的同情，只是看着我们人好，才愿意和我们说的，一般情况下他是不会提起的。再说了，他在洱海上漂了６０多年了，和洱海有感情了，离开洱海还真不习惯。


　　我只好满面羞愧地对老大爷充满敬意地离开。等赶上公公他们，公公问我落后这半天干嘛去了，我正想编个借口搪塞过去。没料到，又一次被公公抢先开了口，他说：“你的那点心思能瞒得住谁？”我想糟了，又得挨一顿批了，看来我这种透明人想干什么根本没有办法瞒住别人洞察秋毫的眼睛。我正想为自己分辩，没想到公公却说：“这是应该的！”我一时语塞，竟半天说不出话来…… －－－－我谨保证我是此作品的作者，同意将此作品发表于中财论坛。并保证，在此之前不存在任何限制发表之情形，否则本人愿承担一切法律责任。谨授权浙江中财招商投资集团有限公司全权负责本作品的发表和转载等相关事宜，未经浙江中财招商投资集团有限公司授权，其他媒体一律不得转载。

[ 本帖最后由 寒冰 于 2008-11-14 09:12 编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