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然，以鸟的方式

　　　　　　　
　　　　　　悠然，以鸟的方式

　　　　　　　　　　　　　　　　　　　　文/李晓春

　　惊蛰一过，一场春雨，几声惊雷，就把燕子唤来了。 　　那时候，我真是感到奇怪，昨日还杳然全无，今天这满天飞舞的燕子到底是从那里冒出来的。之前，它们好像都被关在某一个神秘的洞穴里，而洞穴的门一直紧闭着。燕子们躲在洞穴里交流感情，萌生爱情，积蓄力量，然后，等着春天的来临，等着春雷前来把门擂响，等着春风“吱呀”一声把门撞开。 　　在明亮的春光里，燕子抖落黑暗的尘灰，冲出洞穴，飞向田野，燕子们辩认着去年留下的印记，那些印记是它们离开时精心做下的，在不为人知的地方，云里，树杪上，田头地角上，它们快捷地扇动着翅膀，向前。那些印记在前方清晰地指引着它们。因此，它们不用担心自己是否会迷路，是否会迷失方向，只要村庄在，老屋在，只要那些屋檐和横梁在，它们就能轻松地回到原先的家园。 　　我是在那个春雨绵绵的清晨看到那两只燕子的，它们显然是去年的那两只，飞过村庄，穿过袅袅的炊烟，熟门熟路地来到我家院子上空，在进入前，它们清脆地在院子上空叫了几声，像是在告诉我们，它们回来了。这很像我那个远嫁他乡的姑姑，还没走到家门，远远地就喊，姆妈，我回来了，回来了。燕子的叫声也许也是这个意思，只不过我们听不懂它们的语言。 　　燕子穿过院子，欢快地飞至屋檐下，突然，燕子的欢乐消失了，它们甚至有些茫然失措，怀疑自己是不是走错了家门，可院子里的那个柴垛还在，去年自己离家前特意留在院门上方的那星白白的粪便还在，这是自己的家呀。可去年那个一点一点从田野里衔来湿泥，和着自己的唾液，精心筑起来的家，那里去了。 　　失去了栖身之所的燕子在院子里上下飞旋，在屋檐下飞着，绕着梁飞着，悲鸣着，有时，它们用两只爪子紧紧地抓住横梁上的那两个竹钉子，飞快地扇动着黑色的翅翼，它们是在心疼失去的家园。 　　在燕子悲鸣中，我的心里充满了忧伤。其实我是燕子失去家的元凶。奶奶在燕窝的横梁下挂了一个篮子，篮子里装了很多香酥饼，我在一次偷吃时，失手把燕窝捅了下来。记得当时那个燕窝“砰”地在我的面前碎成四分五裂时，我吓坏了。我不是怕奶奶知道我去偷吃酥饼，那样，大不了挨一二下屁股，奶奶疼我，她不会用力打我。我怕是因为我捅落了燕窝。奶奶曾多次在我面前说燕子是福鸟，会给家带来好运，不能去伤害它，伤害燕子是会受老天惩罚的，要保护好燕子，爱护燕子，而我居然把燕窝捅落了。这件事，我一直瞒得死死得，从未向任何人提及，但我心里一直忐忑不安，怕老天会给我和我的家庭带来不幸。那天，我很怕奶奶过问燕窝掉落的事，幸好那次奶奶并没有多留意，她也许认为燕窝是自己不牢掉下来的，或者是被一阵凛厉的冬风吹落的，她只是默默地把碎了的燕窝扫到外面的院子里，我看到她扫地时，嘴里一直念念有词，至于奶奶在说些什么，我至今无法知晓。但自从燕窝被我捅落后，奶奶再也没有把篮子挂到靠近燕窝的地方。 　　燕子是乐观向前的，失去家园的痛苦，并没有在它们心里留存多久，我看到它们很快从悲伤中振作起来，飞进飞出，衔泥筑窝了。它们知道，一昧沉湎于悲痛于事无补，悲伤并不能还给它们一个完整的家。失去了家园，惟一要做的，就是重新开始，一点一点重新筑起一个温暖的家来。 　　燕子衔泥筑窝的那些日子，看着燕子忙碌的身影，我的心里依旧忐忑着，同时，也滋生起浓浓的愧疚，为自己的不小心。我也试图做些什么来弥补自己的过失，为自己赎罪。我看到燕子飞来飞去辛苦地衔泥，就想让它们轻松一点，省力一点，不要长距离的飞奔。于是，我用脸盆装了一些泥，用水淋湿，和成泥浆，放到院子里。我想，这样燕子衔泥就方便多了，再也不用飞到老远的田野里去，这样它们就可以轻松些，可以节省出许多的时间和力气来，早点把窝筑好。但燕子没有领我的情，照旧飞进飞出，而对我的泥浆不屑一顾。燕子是不是从我的献殷勤中，瞧出我就是那个破坏它们家园的罪魁祸首呢？它们这样做可能就是为了教训我，让我记住，一个人犯了过错就该受到良心的谴责和惩罚。 　　在无数次飞进飞出后，一个新的燕窝又出现在了屋檐的横梁上。尽管，新家还是湿润的，呈泥土的灰色，燕子还是迫不及待地住进去了。燕窝筑好那天，一只燕子欢乐地在燕窝里跳进跳出，唧唧喳喳欢唱不停，尽情地享受着劳动后丰收的喜悦，而另一只却很安祥，幸福地栖在燕窝里，柔情地注视着它快乐的爱侣。 　　桃花凋谢了，翠绿的桃枝上结满了青青的果实，天气暖和了。燕子爱情的结晶也在这个春光融融的日子里来了。 　　那天，我在燕窝里突然看到了一只小燕子，它身上还没有长出华贵的黑亮的羽毛，粉红色的，在燕窝里缓缓蠕动着，那粉嘟嘟的肉色看上去可爱极了。 　　小燕子。奶奶，小燕子生出来了。 　　我把正从院里子忙活的奶奶拖了进来，指给她看。我看到奶奶的脸上绽放着快乐，少了门牙的嘴呵呵地笑着，就像家里添了儿孙一样的高兴。 　　小燕子有四只。奶奶整天喜孜孜地叨唠着。四，四季发财，顺着呢，好日子就要来了。 　　那四只小燕子嘴巴大大的，涂着一圈漂亮的黄色。它们好像总是饿着，整天“饥饥饥”地叫着。两只大燕子一天到晚飞进飞出，没有空闲的时候。这很像我的父母亲，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整天在田里劳作着。燕子每次回来，都不会空手，它们总是带回一只青菜虫，一条小蚯蚓。那时候，看到小燕子齐齐地张开大嘴，冲着天空叫唤，我就感到奇怪，小燕子还没有开眼，世界里还是一片黑暗。它们怎么知道父母亲就要回来了。因为，过不了多久，在乳燕的叫声中，总有一只燕子优雅地飞回来，准确地将嘴里衔着的小虫子投入到幼燕的口中。我想，小燕子的父母也很辛苦，也许比我的父母亲还要辛苦，为了让小燕子吃饱，一天里，它们得飞多少路，找多少条虫子。 　　小燕子在一天天长大。先是嘴边的黄圈褪尽了，随后，翅膀上，背上长出了油亮的羽毛，燕子腹部的毛则是乳白色的，它们看上去已经和成年的燕子没有二样了，它们只是还没有学会飞翔。而飞翔是燕子生存必须要学会的本领。 　　我现在就日夜盼望着那几只小燕子能快一点地长大。小燕子终于长大了。在家里，我很少能看到它们的影子了。它们整天跟着父母在蓝天里飞翔，在田野的沃土上自己捉虫子吃了。
春天是播种的时节，田野上到处都是春耕繁忙的景象，牛在春雨中欢快地摇着尾巴，“哞哞”地叫着，积蓄了一冬的力量，终于有了用武之地。播种的日子，天空中总是飘着绵绵的春雨，在这样的雨天，天空中燕子低低地斜飞，用剪子似的翅膀，剪下春天的柔情，剪裁出最华美的春衫。这时候，我就会痴痴地站在田塍上，凝望天空，凝望天空中那些飞舞的燕子，我在寻找，那几只是我家的燕子呢？ 　　我对那些自由自在在天空中飞舞的燕子充满了羡慕和向往，它们飞翔的姿态是多么的优美飘逸呀。长大多好，在那一刻，我真的希望自己也能像燕子一样快快长大，和燕子一样翱翔蓝天。

　　在年复一年的燕舞中，我长大了。长大了的我，终于离开了我的村庄，离开了飞翔的燕子。踏上离乡的路，我怀着一个青春少年美好的梦想，我的心灵开始燕子一样的飞翔，外面的世界是多么大，多么地美好，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我那颗少年的心渴望着去拥有征服整个世界。

　　城市里没有燕子。
　　在没有燕子的城市里，我开始梦想的飞翔。但很快，残酷的现实使我飞翔的梦想在城市上空折翅了。现实生活没有任何的诗意可言，真正长大了，我才感觉到生活远不像孩童时想得那样天真浪漫，以为长大了，就可以燕子一样来去自由，轻松自在，我甚至有些后悔自己那么快就长大了。小时候，在父母亲，奶奶的呵护下，我是多么幸福呀。现在，我却孤身一个人，在陌生的城市里左冲右突，奋斗，追求，打我从离开村庄，离开父母亲的那一天起，我的肩上就扛上了一副沉重的行囊，时光在流逝，我不时地往行囊里塞进去一些东西，比如婚姻，家庭，责任，名利等等，我感到行囊越来越重，越来越沉，很多时候，感觉自己就像是一头负重的老黄牛，在泥泞的人生道路上缓慢地趔趄前行，心灵的天空里，再也没有了飞翔的燕子。
　　夜深人静的时候，望着城市上空五彩的灯火，我也会想到那些在乡村上空飞舞的燕子，想那些小燕子长大后，是否真得悠然自在。而每每这时，我的脑海里也常常会出现那两只忙碌的燕子的身影来，我想，燕子的悠然，可能也只是存在于表面，就像那两只燕子，飞行的姿势是美的，但它们其实也在为生活奔波，为儿女们操劳，只是它们少了些名利，少了些欲望，显得单纯，容易满足罢了。悠然，是燕子以及许多飞鸟们都持有一种良好的心态。那么，在生活重负下的我们，是不是也应该有燕子这样一种良好的心态呢？
　　就在几天前，办公室的同事忽然问我，你有几年没有看到燕子了。
　　我听了一楞，一时，我无法回答上来。离开乡村已有几十年了，燕子已经离我很遥远了。
　　明年，等到春暖花开，我一定回到老家去看看燕子，看看燕子悠然飞翔在蓝天上的美丽倩影，只是我想，那些燕子是否还会认得我这个风尘满脸的游子。
　　 [ 本帖最后由 瘦棠寒蝉 于 2013-4-1 13:20 编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