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叙事散文

[原创] 口供

2021-12-23叙事散文川媚
一只包永远不知道自己的命运。被领进家门的一只包,像一个被领到床上的女人,怕不再有改变身份的可能。我是包袱中的小品,就像女人的散体文章。袖珍,意味着精致。适合这个玲珑而沉静的女人。我是黑色的,仿佛一个沉默的人,给女人以安全感,也给女人以清洁感……
  一只包永远不知道自己的命运。被领进家门的一只包,像一个被领到床上的女人,怕不再有改变身份的可能。   我是包袱中的小品,就像女人的散体文章。袖珍,意味着精致。适合这个玲珑而沉静的女人。我是黑色的,仿佛一个沉默的人,给女人以安全感,也给女人以清洁感。她是个怕麻烦的人,她不会仔细呵护我的皮肤,不会在出发之前就洗刷我的身体。她对于生活细微事情的粗疏使她看好我的黑皮肤。   美丽还是丑陋,柔嫩还是粗糙,也不能决定一只包的未来。包的用途是包裹一个人的行李。依理说,用途的大小,决定包的价值。然而世上多的是买椟还珠者,它的形状,决定它的命运,这让我想起那些绝色美女身不由己的苦命。   大多数时间我过着赋闲的生活,我一回家就被弃置,在木柜子里,和我的同类,一起开始漫长的等待。我是幸运的。每一次远足,女人都会选中我而不是那些漂亮肤色的包,仿佛特别需要我的黑色锋芒。女人以黑色来自我掩饰,却使黑色在珠光宝气的同类中变得另类,新鲜。   因为是旅行包,我不是那种挎在逛商店的女郎肩上金光闪闪的,充满了时装意味的小包。我肚量大,皮肤粗糙,有点硬度,经历丰富。旅行中的人,流浪的心,脆弱的心,我仿佛也能窥察到,感受到。   我并非徒有自怜之心。我不懂得自怜。我甚至常常是骄傲的。当我从商店里那一堆比我更昂贵的包里被女人找到,以欣赏的眼光选中我的时候,我就非常乐意为她效劳,从来没有出过差错。   我是一个女人的贴身背包。她总是把我背在背上,其实她没有让我负太多的重量。除了小小的数码相机,很轻的两件衣服。准备去M市的那晚,她匆忙放进手机充电器,几本书。我常常挂怀的M市之旅,确实颇有一些无意或者有意的细节。我敢说正是这些无解之解,令女人念念不忘,感觉匪夷所思。如果说我会有什么感触,那么你知道,这个感触差不多就是女人的。   我的重要性,一开始就显出。女人是离不开我的,她的手机,钞票,全在我身上。在高速路口见到朋友的时候,她一点不感觉陌生。因为名字已经很熟悉了。人的交往往往是这样。意气相投者,神交已久,久后得见,如遇故人。他开始让位了,请女人坐副驾驶的位置。女人只是惊异地推托,心想不能后来居上啊,摇手推辞说“包在后面”,于是就坐了后座。女人心里为前方城市里等着自己的朋友们,可能的不确定因素所激动。女人从我身上掏出一件薄短裙,套在中长的外衣里面,正好露出及膝的荷叶边,感觉有点像做文章的连篇累牍,保守一点总是没错的。既然朋友们这样注重礼仪,女人无论如何不能表现得有一丝轻浮。她直觉地感到,女人的虚荣心在这样的朋友面前,是要好好收藏起来的,这样做对她来说正是出于本心,她是内敛的女人,思想轻,心事重,在人群中往往找不到方向,却从来不跟风,就像一块无法融化的冰,抱守着自己的冷寂。她又好像特别怕冷,总是感觉冷热不均,于是常常忍耐着流汗不止,头发都给沾湿,对她而言,这样的受苦也似乎有一些快意吧,不然有什么必要这样苛求自己呢。女人的衣服,现在整个看上去,有些沉重,有些婆娑。女人没见过桫椤树,知道它有孔雀屏羽一样的枝叶。那个形象是女人喜欢的,就像此刻的女人。她感觉自己落落大方,不动声色地欢欣起来。   女人的心事近来变得特别重。本来已经很重了,自从M市之行,好像更添了无形的重量。我知道这与我有关。女人无法认清事实和真相,过去和未来,不能确认M市之行的真实性。她感觉到内心的复杂滋味。在M市的半日,仿佛被一只旅行包定格了,她头脑里清楚地记忆着我带给她的心灵悸动,记忆着她自己的复杂心跳。对她的旅行包的态度,清晰地反映出朋友们对自己的态度,她觉得这样想未免小题大做、牵强附会了。猜疑是不好的。她不喜欢猜疑,她是太敏感。   她的顺从也许是一种无知,从而导致了无礼。她没有意识到位置的关系学。她再一次被让到副驾驶的位置。这一次她没有推托,然而也并不心安理得。驾驶员仍是主任,主任背后是美女办公室主任。美女之美,她以为主要是在声音。她像一个盲目的人,常凭着声音判断一个人的心情。朋友的声音大多是友善的,有一些是高傲的,有一些是热情的。她都听得出,并且宽容他们。美女坐到后排座的时候,声音响起来,并且伴着推包的动作。她回过头来,正好看见我仰面倒伏在座中,看见美女高高扬起的手。她的心不觉一紧。她担心包里的相机,转手顺势替我翻一个身。她做得不露痕迹。然而她忘不了美女的手势。高贵的人啊,应当也有一颗高贵的心,只是一只流浪的包,哪里有什么高贵可言。美女拎包时说了声“这么重”,让她感觉美女也有一颗高贵的心。然而她为自己的眼睛所迷惑,眼睛有毒,她感觉到美女的手势带来的略微不安。   子夜时分她吃完一碗煎蛋面后,我们回到了客房。窗外夜色清凉,有一些生命和思想的气息浮出,神秘中显出宁谧安详的意味。孤独的瞭望让她轻松起来。房间的陈设精致温馨。很美的塑料花。她拿出相机准备照这一束花,注意到了书桌上的我,又失了兴致。   眼睛无辜。女人感觉到自己与生俱来的苦命心肠。在艰难困苦面前随遇而安,面对生活的享受又和自己过不去。像一个蒙尘的包,或者一棵绝望的柳,永远地落魄在宿命里,守着自己黯然失色、摇摆不定的身影。   我再度因为内里充塞她的衣物而紧张起来时,已经是秋阳明媚的早晨了。主任说过要来陪她早餐。真没想到,一场本来可以非常充实的聚会却弄成了吃饭再吃饭。中国人最懂生活艺术,往往把吃饭时间演变成谈话时间。电话响起的时候,她才注意到时间,可能主任的晨练已经结束。只不知道他通常是练身还是练心。等女人走出大门,包就给顺理成章地拎过去。她又一次暗暗吃惊。她这次似乎没有想到自己的相机。她也不能在乎自己的包了。   女人听过藏族活佛给孩子摩顶的事,摩娑一下头皮五十元钱,人们趋之若鹜。她不禁遐想着:活佛摩顶,当然是喜庆的事,尊贵的朋友给自己拎一下包,也相当于一次摩顶罢。有了摩顶的光荣,之前和之后的疑惧,就像晨露消失于太阳之下,转眼无影无踪。
        (2008/10/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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