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抒情散文

[原创]  一条路系着的人生

2021-12-23抒情散文刘梅花
一条路系着的人生整个山谷,空荡荡的喧嚣着寂静,只有我一个人的呼吸。真是可怕,没有一只飞鸟,没有一头觅草的牛。甚至,枯黄的草墩里连只蚂蚁都不见。极目远眺,几十里的山野居然只有我一个移动的点点儿,带着气息,呼出一团白雾。还带着我的脚步声,沙沙沙……
        一条路系着的人生

  整个山谷,空荡荡的喧嚣着寂静,只有我一个人的呼吸。真是可怕,没有一只飞鸟,没有一头觅草的牛。甚至,枯黄的草墩里连只蚂蚁都不见。极目远眺,几十里的山野居然只有我一个移动的点点儿,带着气息,呼出一团白雾。还带着我的脚步声,沙沙沙的窜动,消耗偌大山谷里的寂静。   十月天气,山里已冷的不能再冷了。羽绒服,手套,棉鞋。田地里是干厥厥的庄稼茬子。没有人把秋田再犁一遍,倒倒茬子,让土地松软地歇上一冬。肯定没有人这么干,谁有那个闲力气呢!   让人恐慌的旷野。哪怕有只野兔子也好啊,有只田鼠也好啊。可是,仿佛走在真空里,什么也没有,空旷复空旷。两道车辙压成的路上薄薄一层霜茬子,脚踩上去是地皮咔嚓嚓的叫喊声。   一种巨大的压抑弥漫过来,让人透不过气来。走快害怕,走慢也害怕,停下来更害怕。可是害怕也得往山谷深处走。不走咋行么。人的一生,命里注定有些路是非走不可的。绕不开,躲不掉。   太阳黄达达的挂在头顶,没有热量。像盏路灯,只提供光线就对了。看一眼让人恨一眼。至少,你热一些啊,亮一些啊,让人心里暖和些踏实些。弄得这么冷,好像谁惹你生气一样,啥个意思么,真是的。走着,干脆连风都没有了。只有干冷,寂静,恐慌。别的,都没有。仿佛走在远古洪荒里,攥着自己的心独行。偌大的空,吸纳了我单薄的身影。   想出点声给自己壮胆,却又不敢大点喘气。悄声吞息地,小狗一样,丢丢丢地半跑不跑的样子。下意识里,怕走路的声音惊动了潜伏的什么而蹿起来吓我。有什么东西在潜伏呢,我也不知道。反正是一种孤独无助的害怕。寒风刮过来,搀扶着我趔趄的脚印,在荒草的路中延伸。   远远地,看见了一个高处的小点儿,土堆成的。愈走愈近,近到完全袒露在视野里时,突然没有了恐慌感,只是鼻子一酸眼泪哗啦啦地冲出来。我嚎啕大哭,在旷野里肆无忌惮放开悲伤。就像多年前他在家门口等我一样,受一点点委屈看见他就哭哭啼啼。只是,眼下他藏了起来。我知道,他在我看不见的地方,轻声地说一声,冤家。   隔山,飘飘渺渺的有歌声传来。或者,只是我的一种错觉。总之,耳朵里有一只曲子在唱:“十月一呀,十月一,麻腐包包送寒衣呀……”一只喜鹊飞来,在不远处夹夹地叫,剪碎了冻凝的空气。   农历十月一,要给失去的亲人送寒衣。我想如果他在天堂,肯定不会冷。哪儿应该是个阳光明媚的世界,无所谓冷热的。可是寒衣还是要送的。奴家送的寒衣,是泪水里飘去的。他会明白,天会明白。   出了山谷,回到了大路上。虽不见人,但人气气儿还是有的。远处村庄里鸡鸣狗叫听得见,公路上车打喇叭声听得见。半途,路边的茬板地里,稀稀拉拉几只黑头子羊,像羊粪蛋子似的撒着。羊们大概也冷,没心肠好好吃草,有一搭没一搭地咩咩叫上那么几嗓子。   地埂上,木头桩子般的戳着放羊的老汉,竟然披着毡衣。这个季节雨是早都不下了,他大约拿毡衣隔风吧。山里的风贼硬,钻骨头的冻。他年年复年年的就这样顶在冷风里。他的紫黑沧桑的脸上没有表情,麻木的羊脸一样淡漠着。我看了一眼,打算一晃而过。一个村里住了十几年,都是炒面捏下的熟人人子,一晃眼就得打招呼。心情不好,不想说话。往事是一扇腐朽的门,轻轻一推,就要倒塌,不堪一问。   可是他已认不得我了。仅仅是离开两年天气,是我老的变了模样还是他眼神模糊的厉害。总之,他定定儿看我,满脸的陌生,仿佛我们从来没见过一样。在寒风里尘土飞扬的大路边,我们擦肩而过,没有打一声招呼。岁月,拧干了人情里的水分,剩下干巴巴的陌路。   进了镇子。街道上晃着不多几个人影。稀疏的招牌招揽着冷空气。迎面碰上挑着扁担的老严。他见了我,空白的纸张一样的脸上挪来几丝笑容。他说,来了啊?我说可不是么,十月一到了么。他看了一眼我身后的方向,笑容拧成一团,展不开了。许久,换了一脸凄惶,打岔说,生意不行了,啥都涨价,庄稼又不好。镇上的人谁有闲钱吃面皮凉粉呢。这是去收拾店子,不开了……   又遇见几个人,无所事事的推动着闲散的身影在随便游荡。模糊的打声招呼,就走开了。我已经见惯这种沉默苦闷的面孔。都是熟人,都知道我内心的痛,不敢多说话。说什么好呢,尤其在这个哀伤的寒衣节。   公路旁还有我的两间房子,是我曾经风雨中飘摇的家。打开房门,一切还是原来的样子。只是后墙塌了一块,修了几次都补不住,被雨水浸泡的。只好任之开启着,涌进一团光亮。靠窗的火炉旁,堆着碳,柴火。水桶里还有隔年的水。火炉上是熬茶的壶,一个不锈钢壳的水杯。杯里还有茶水,早已凉了,落满灰尘。每次来,我倒掉残茶,换一杯新的。只需擦着一根火柴,我就回到了原先的日常生活。一把椅子是早年间父亲留下的。上面搭着他的花格子床单。我想他要是回家,就会坐在这个椅子上,喝茶,翻书。   门口突然探进来一根黑影。在家里,我倒是没吓一跳。门开着,总有串门的人进来。抬头,却是他的父亲,那张乌紫下暗含毒液的脸。至少,我们有六七年没搭话了。自从他声明把老公从家谱上除名;自从他宣布只要他有一口气就不让老公进祖坟;自从他向我们清算他拉扯老公的操心费后,我们就视若陌路。   一个人的愚昧可以原谅,但阴险怎么去谅解?他老人家很是圣明,他的儿子还很年轻啊,就宣布不许进祖坟。他怎么会预知他的儿子一定会走在他的前头?这真是一个巧合还是一场预谋?老公果然走在他前面,他真的亲自主持不让进祖坟。过去的毕竟都过去了,所有的一切该去找谁才可以纠缠清楚?   往事奔涌进我如烟的内心。   他父亲看着我,依然是往昔的那种阴,那种毒气腾腾。但很明显,底气塌陷了一半。他朝前伸着刮得光溜溜的下巴,说,这门的钥匙给我留下。还有,他的照片一寸的给我一张,我想通了,要贴到家谱上去。在家谱上,冒高了几岁,按四十岁进了……。他突然停下,嘴唇蠕动,好像是扭捏了几下,终于言归正传:你们的地租给别人了,那租钱是该我使的。他儿子还没当下,论理,还得你给钱养老的……   门前驶过一辆卡车,成团的灰尘涌进屋里。邻居进来提了一壶水,帮我洒在水泥地上,又帮我打扫灰尘。那老汉站了半天,腾起的土尘抹在他的脸上。无人理睬,他折身走了,出门的时候还挺着腰板,气昂昂地抖擞着不足一米五的骨架走了。顶多,他像个皮囊一样的残喘在这个世界里。   顶棚上有一圈水渍,一定又漏雨了。搬来梯子,我和邻居到房顶去修补一下。一首歌谣却先我爬到房顶,内心的疼,不是随便可以修复的。“当格子当,盖马房。马房盖到牛圈旁,你搭梯梯我上房。上到房上瞭哥哥,哥哥拉着个黄骡骡……”   往年这房子也常漏雨。那时节,他上房修补,怕弄脏我的衣裳,总是在房顶大呼小叫,不让我帮忙。我说当格子当,他说盖马房。我们把一点点活儿当做游戏来完成。他眼神好,站在房顶还能看见我衣襟上溅了一个泥点子,然后呵斥我进屋去,不许动泥。我们在一壶酽酽的红茶里煮沸着一个又一个的日子,打发走一生里最青春的年华。   冬夜,熄了火的屋里特别冷。我缩在被窝里翻动书页,露在外面的手指冰凉。他卸下一天的疲倦,迷迷糊糊睡着,却每隔一会儿抽出捂热的双手,攥住我的手指暖上一会儿。有时候,半夜惊醒,摸索着替我掖被子。   我们的房子后面有个院子,很大。我一直有个愿望,就是修一院子砖房,好好住到年老。可惜,我的愿望被他毁坏的不成样子。他一直想逃离这个地方,像逃离一个恶梦一样急迫。是我拖住了他逃离的脚步,任凭他内心的羽翅一扇一扇拆掉。   我漂泊了很多年,再也不想挪窝了。那时候,我还不明白一个男人的情感,像个木头橛子一样楔在这个镇子上,宁愿忍受来自他们家的漫骂和攻击。他给我读海子的诗:从明天起∕做个幸福的人∕劈柴喂马∕周游世界……我有一所房子∕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他轻轻一笑,我们的房子在远方,在远方啊!最终,他逃离了这个世界,带着他的愿望走了。这个貌似强大的男人,内心却格外脆弱。当他像一座塌陷的山那样倒下时,他的父母,他的哥哥嫂子,终于停止了对我们长达六七年的仇视与攻击。他们像一群狗一样,疯狂地撕扯了一个人后半生的时光,方才收手而去。在我们家破人亡之后,他们再也找不到攻击的目标了,一定很失落的。   我们一家在这个衰落镇子上的印痕一天天的消失了。只有这两间衰败的房子,在寒风中瑟瑟的抖,像我们的命运,充满着挣扎与抗争。日子一页一页翻过,一些曾经发生过的事情,慢慢消失干净。   让我念一段儿时的歌谣吧,有些事情被岁月碾压后,就失去了对证,只能顺着间接的脉络行走了。“……麻塔拉麻,哥哥拾了个花手帕。给我吧,不给了吧。你骑骡子我骑马,一吃子骑到舅舅家。舅舅家的门上一朵花。揪一朵,掐一朵,给我们的花狗娃没尾巴。舅舅舅舅尾巴来?尾巴叫花花猫儿叼走了。花花猫儿来?上了索罗罗树。索罗罗树来?叫钱铁匠拿的三角斧头剁掉了。钱铁匠来?吃了车轱辘大的馍馍滚了洼。铺的是啥?铺的天。盖的是啥?盖的是地。上的什么香,上的草秒杆子香。献的什么盘?献的牛粪蛋子盘……”   所有的一切,无痕可寻,只是迷茫了又迷茫。有些幸福,上苍给我们的就是残缺的,不完美的。那又能怎么样呢,总得接受啊。   离开的时候,天变了,换上深灰的颜色。风沙卷着寒流涌进镇子里,我在风沙的缝隙里搭上客车。整个镇子在尘土里拼命拽住苍老无力的身体。厚云缝里,挤挤地渗出来几缕阳光,有一缕落在我身旁的车窗玻璃上,如此真实,又如此恍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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