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我和你（修改稿）

　　一天早晨，当然是许多年后的一天早晨，当我们面对面落座以后，发现桌子依旧四四方方的，饭碗和调羹依旧那么粗糙，碗里的豆浆依旧热气腾腾。我们还像过去一样不说话。我们平平静静地喝豆浆，同时也吃点别的。我们把一根油条扯成两段，将其中的一半撕成小块儿，放进碗里让豆浆浸湿，软化。我们的胃口已经今非昔比，容纳不下一碗豆浆和一根油条。好在，我们还有思想，我们还有记忆。我只是一抬头，便看到了二十多年前的你。那个风华正茂的你。 　　那是在北大荒。你的个子出奇的高，整个人显得瘦长而精干。我们是同学。你是班上的数学尖子生。你和我大多数时间都坐同一个座位。你家和我家也在同一排。每到周日，你总是一大早就到我家串门。周日上午我通常是先洗头，然后到不远的小河边洗衣服。那时候的北大荒还没有洗澡设施，洗头是一件特别麻烦的事情，需要烧一锅热水，舀一些到脸盆里，冷热兑好，先用肥皂洗头遍，倒掉，再用清水洗两遍。你有时来的巧，见我洗头，就帮我换水。洗好头，我们一起去河边。水清澈得像少年没有心事的眼眸。我洗衣服，你边玩水，边和我聊天。有时候，我把洗好的衣服放在旁边的一块石头上，河水一冲，将衣服带走了，我大叫，你就砰地一声跳下河，细长的身子划了几下就追上了，你把衣服递给我，我们都笑了。 　　初二年级的教室内，语文老师在朗读我的一篇作文：他高高的身材，像路边的一根电线杆……同学们一边笑，一边望向我旁边的你。我的眼睛瞪得大大的回敬不时爆发出的快乐的笑声。我没有转头，我几乎不用转头，但我感觉得到落在我的头、颈、肩上的目光，含着笑，带着点热度。
　
　　那是一个人一生中最美好的季节。那一年，我14岁。学校组织初三毕业班的团员去兴凯湖游玩。那天早晨，小姨拿出从江苏老家带回来的一条水蓝色裤子，一件乳白色小西服，把我收拾好，拍拍我的头说，玩得开心。我连跑带跳地来到集合地点，一只脚刚踏上汽车踏板，你高大的身影兀自伫立在我的面前。我抬起头，正好望入你含笑的眸子里。你上下打量我一眼，说，你天真漂亮！那声音在我听来彷佛不是从喉咙发出来的，而是从眼睛里流淌出来的。我的心弦在那个春日被轻轻拨动了。汽车疾速行驶在公路上，景物不断变换着，我的脸上则始终洋溢着抹不去的笑意。浩大的湖水，纯净的湖岸在我的眼里充满了朦胧浪漫的诗意。 　　转眼间就进入了高中阶段。我改上文科班，偏科越来越严重。为了提高我的数学成绩，父亲特地买了烟酒、奶粉等来到场部，带着我去拜访邱老师。邱老师是从我们连队调上来的，在当地学校已经是知名的数学教师了。他对父亲说，这孩子很聪明的，保证没问题，你放心吧。父亲心满意足地回家了。以后，我每周到邱老师家辅导一次。一天，邱老师讲着讲着，手落在我的腿上慢慢游走。我心里一阵紧张，正在此时，他的妻子回来了，我松了一口气，站起身，对师母说声再见，便离开了。有好几天，我愁眉不展，我永远不会再去补课了，可是如何向父亲交待呢？你看到我闷闷不乐的样子，便约我一起去爬山。我告诉了你事情的经过，你听了不禁火冒三丈，狗老师，我去把他摆平！我赶紧拽住你，不要去找那个老师，我既不想看到他，更不想提到他，就当没有这个人好吗，答应我。你深深地看我一眼，说，那好吧。 　　你的语文跟我的数学同样的命运。有同学开玩笑说，你俩要是一个人就好了。年长的高三数学老师对我和蔼可亲，虽然我对上大学根本就不抱希望。当她跟你说话的时候，则一副慈母般的宠爱的口吻，略带惋惜地说，唉，要是你有芳菲一半的语文细胞就好啦！真希望你的数学将来能派上用场。 　　我每天在学校自习很晚才回宿舍。一个漆黑的夜晚，天空飘着毛毛细雨，我独自走在回宿舍的路上，心里有些忐忑不安。在我的前面，一个穿着雨衣的身影走进女生宿舍的大门。我随后也走了进去。忽然，黑暗中，一支手臂搂住我的身子，我吓得大叫一声，那人放开我冲出门跑走了。我吓坏了。跑进宿舍，身子颤抖着，爬上床，跟室友诉说了刚才发生的事情。她们听了也害怕起来，跑出去喊男生，几个男生带着书来到我们宿舍。我惊喜地看到了你。你坐到我的床边，温柔地问，吓着了吧，我们给你们值夜，你困了就安心睡吧。我的心慢慢平静下来。明亮的电灯光，照亮了青春少女和少男的身影。几天后一个漆黑的夜，走廊上传来一名女生尖利的叫声。值夜的几个男生冲出门，只见一个男的手里抓着一名女生，宿舍房门一一打开，走廊上很快涌满了人，慌乱中那个男的将手里的女生使劲一掼，跳上门框，没想到人高马大的你一把将他拉下，几个男生合力将那个人扭送去派出所。 　　一个星期后，全校学生集中在操场上开会，那个男的原来是上一届学生，因为犯错误被学校在档案中记过，耿耿于怀，就到女生宿舍捣乱。构成了扰乱社会秩序罪，被依法逮捕。我看到那个男的低着头站在操场中间。我觉得一脸稚气的他并不像一个坏人。心里觉得有些难过，我抬起无助的双眼看看你，他对我点点头。 　　高考前夕，你对我说，我们将来不论考上考不上，不论考到哪里，都不要分开好吗？你的口吻中有些痛楚，似乎预感到了什么。我问小姨你为什么那样说话呢？小姨说，人家喜欢你呗，不过你可不要答应什么，要是他没有考上呢？要是你没有考上呢？将来的事情充满变数呀。 　　小姨的话让我陷入了沉思。我有些魂不守舍。后来，我考上了大学，却没有如愿考入中文系，而是上了英语专业。你名落孙山，不得不回到连队。被分到机耕队做了一名技术员。场部的一位领导到连队视察，看到这个帅气的小伙子，便有意撮合你和他的女儿。在一个云淡风轻的日子，领导带你到家里吃饭，他的独生女在家。你们几乎一见钟情，很快便举行了盛大的结婚典礼。第二年，你们便有了一个宝贝儿子。 　　许多年过去啦。你不知道从哪里找到我的手机号码。你说，你送儿子到南京来上大学，问我们可不可以见个面。我说，可以呀。于是，在这个秋日的早晨，我们约好在永和豆浆店见面。你告诉我北大荒同学聚会的时候，大家谈到我们俩，说那时候也不知道你们俩谁追谁，反正蛮有意思的。我们彼此喜欢过吗？这个问题如一片彩云掠过我的脑际。当初你要求与我同桌，也许只是为了考语文方便抄袭而已。我当初是不是那样想的，现在已经不是很记得了。我没有开口问你，就让这个问题成为永远的悬疑吧。聊着聊着，手机响了，我的司机说接我的车子已到。我们还得分手。一个朝南。一个朝北。当我打开车门再一次回头，看到你站在豆浆店门口。在目光相遇的一瞬间，你把头忽然望向空空的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