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叙事散文

[原创] 瞬间绽放

2021-12-23叙事散文零落如雨
就在刚才,你突然站在我的面前,拿着一朵荷花。你神情忧郁。你说,秋天快到了,荷花快要残了。我无言以对。我看到你站在香消叶残的荷花上,一只巨大的白鸟在你头顶上孤鸣。死亡的气息弥漫在这个秋日的黄昏。你转身离去的时候,天边的晚霞正在燃烧。你身穿红色……
  就在刚才,你突然站在我的面前,拿着一朵荷花。你神情忧郁。你说,秋天快到了,荷花快要残了。我无言以对。我看到你站在香消叶残的荷花上,一只巨大的白鸟在你头顶上孤鸣。死亡的气息弥漫在这个秋日的黄昏。你转身离去的时候,天边的晚霞正在燃烧。你身穿红色衬衣的背景如沉重的落日,刺痛了我的双眼。我伸出手想去抓住你,却只抓住了秋风细瘦的尾巴,凉凉地在掌心游动。

  二十年啦,你仿佛被空气蒸发,没有一点音讯。我似乎从来也没有想起过你。但是,暑期回家,碰见你最好的朋友。听说你早已饮恨九泉。我这才知道,其实,我从来也没有忘记过你。没有忘记那些刹那的花开。没有忘记那些透明的忧伤。没有忘记那些散佚在绿树丛中的校园里的青春故事。

  那是一座座南朝北的学校。门前有一条人工河。河两岸长满柳树。有的笔直上挺,有的侧向河心,有的侧向路心。春天,柳吐新芽,万千柳丝轻拂水面,惹得一群鸭子情窦初开,互相追逐,咕咕咕唤个不停。我们一群学生站在岸边,男生一堆,女生一堆,比赛扔石子。看谁能飘出最长最大的水花。一对恋爱中的鸭子被水花惊起,扑楞楞飞上河岸。粗嗓门的大笑从男生人堆中传出。女生们不约而同回首,望着高出一头的你,卷起长长的舌头。我一看是后桌的你,鼻子一哼差点噎住了气。

  满脸的豆豆,还笑得出?都不怕笑破豆豆的肚皮!我嘀咕一句,转身向教室走去。上课铃声响过,看到你大跨步气喘吁吁跑进教室,我捂着嘴巴钻进桌肚里笑。你在后面使劲拽我的发梢,疼得我不敢大声叫。怕语文老师发现,我不敢把头顺势向后,只有忍痛坐直腰背。这一招不灵,你又拿钢笔头戳我的脊梁骨。我再也忍不住,扭过头,拽过钢笔扔到你脸上。老师大吼一声,冲到我面前。不问青红皂白,就把我被赶出教室站在窗口听课。你趁老师转身在黑板上写字的空挡,三番五次朝我做鬼脸。舌头伸得比鸭嘴还长。

  此后,我再不正眼看你。也不想和你说一句话。课外活动时,哪里有你的踪影,哪里有你的声音,我就远远逃离。

  夏天到了。从家里带的馒头存放两天就长出绿毛。很多同学把馒头掰开,铺张报纸,晒在窗台上。等晒干了,麻雀的粪便也落满了。吃不成,倒进垃圾坑。后来,很多同学都上灶,吃食堂。我也拿来碗筷,办了饭票。全校一千余学生上灶。吃饭时排起长龙队,挤挤挨挨,连一个侧身的空隙都找不到。左等右等,队伍的移动就像老牛拉破车,半天也看不见饭堂师傅的锅盆。筷子敲碗底的,骂骂咧咧的,抽身走开的,什么样的人都有。我不喜欢挤着去排队。看到同学们端着香喷喷的西红柿面条回来时,我才夹着碗筷向食堂走去。走近一看,只剩下浅浅的西红柿汤,稀稀疏疏飘着几根泡得发胀的面条。打来,竹筷子一夹,便断在汤里。只好连面带汤囫囵下去。因此,还没到放学时间,我的肚子就叽叽咕咕发出了抗议。

  为了排队省时间,同学们都把碗筷带到教室,放在抽屉或窗台或后墙根。你也把碗筷放到窗台上,和我的并放一起。有一次,放学铃声响起,老师“下课”的声音还没落地,你便抓起两只碗跑出前门。你的腿很长,跑一步顶我两步。我在后面怎么追都追不上。等我赶到食堂,你竟然站在头排。后面跟着长长的队伍。一大盆绿豆面片冒着热腾腾的蒸汽,蒸得你满脸大汗。你嘿嘿笑着,等掌勺师傅给你打饭。洋瓷碗质地不好,薄楞楞轻飘飘。你端着盛满面片的两只碗,呲牙咧嘴朝我走来。我想转身不理你。可是,鬼使神差,我还是走向你,接住一大碗热腾腾的面。碗上面飘着一层葱油花,让人看看都眼馋。

  桐树下,很多同学围成一圈,吸溜吸溜吃饭。有的坐着,有的蹲着,有的站着。吃相百态,玩笑百出。你坐在正中间,两腿伸得老长。屁股下也不垫一本书,直接坐在地面上。咬一口馒头,喝一口绿豆汤,舌头勾着面片往进一卷,嬉笑话便沿着舌根一溜带串蹦出来。勇是你最好的朋友,一口饭刚咽到嗓子眼。你的一句笑话便让他嘴里的饭如喷泉般喷出,喷到你白净的衣衫上。你也不恼,站起来抖抖,继续坐着吃饭。不时扭过头瞟我一眼。

  下午到教室,我的抽屉塞进一个塑料袋。打开一看,是你脏污的衬衫,有酸酸的味道。我拎起来,回头瞪你一眼,又想扔向你的脸。偏巧老师走上讲台,我赶快回转身,撮紧塑料袋口把它塞进抽屉。那一节课好漫长。我如坐针毡。一直思量如何处置你的衬衫。你把它放我这里,肯定是想让我帮你洗。我怎么能帮你洗呀,要是给同学们看见,还不知道会惹出什么口舌呢?人的舌头是软的,没有分寸感,稍不留意,便会蜚短流长。如果我不给你洗,这大片的油渍,一个男孩子怎么能洗干净?再说,你今天还帮我打热乎乎的饭。左思右想,终究不能定夺。下课后,同桌猜出我的心思 ,凑到我耳根对我说,别怕,我来帮你。

  放学后,同桌提起塑料袋,向宿舍走去。宿舍门口有个水龙头。她拿起水盆,接来一盆清水,洒上一撮洗衣粉。然后把衬衣浸到水里面。过一小会,她提起衬衣两手揉搓。油渍的地方没干净,她又蘸点洗衣粉揉搓,直到亮白为止。天气很热,没有一丝儿风,高踞杨枝的知了聒噪得厉害 ,吵得耳朵快起老茧。我装模作样拿着一本书,站在桐树的荫凉处。同桌把胳膊伸进水池,两手抓住衬衫领,在清水中来回挤捏。直到洗衣粉的泡沫彻底冲净,她才提起衬衣,拧干水分,晾晒在公用的铁丝上。远望去,那件衬衣像只白鸽,空中跃跃欲飞的样子。

  第二天早上,我一进教室,便看到你身穿白衬衣,端端正正坐在座位上,望着我笑。我不知道同桌何时把衬衣还给你,也不知道她如何对你交待。反正,自那天起,每次吃饭你都帮我和同桌打饭。吃过饭,同桌端起你的碗筷走向水龙头。我跟在同桌后面。你接过洗干净的碗筷放在窗台上。小小窗台一字型摆着的是我们三个人的碗筷。

  高考前一个星期。天气异常闷热。教室如同蒸笼,坐一会便大汗淋漓。宿舍更不能呆,没有窗户,像锅炉房。我无处可去,拿本地理书,晃悠到河岸上,想找个清静的绿荫坐下复习功课。那河流到我们学校东墙尽头便折向南流去。一排柳荫也向南墙延伸开去。我顺着河岸走,河中心有鸭子一群一群,也有三三两两成双结对。我跟着鸭子凫起的水波走,一直走到南墙尽头,才看到一棵很大的柳树。柳枝纷披,直垂而下,一大半浸入水中,轻轻飘摇。我搬起一块光滑的石块向树底下走去。

  忽然,从绿荫下传来两个人嘻嘻哈哈的声音。我侧耳细听。一个是同桌尖细的声音,一个是你浑厚的男中音。我愣住了。没想到你们一男一女绕到这么僻静的地方来,真的是在复习功课吗?

  不管你们在做什么,都与我无关。想到这里,我悄悄退身,蹑手蹑脚地走。走过三四米,我开始疯跑。跑到教室心还在狂跳。我按不住我的心,我的脸滚烫滚烫。盯着书本,那些文字变成你们两个人的声音,扰乱我的心绪。我无法静心看书,心慌如兔。我这是怎么啦?我又不喜欢你,难道还不能让同桌喜欢你?但我无法明白,同桌喜欢你,为什么却总是时时把我往你跟前撮合?

  那天吃饭,我早早拿走我一个人的碗,钻到操场后面的草丛里。我不想打饭,也不想吃饭,更不想去排队。我怕看见你们两个人嘻嘻哈哈对望着笑。特别是那种隐秘的笑。

  接下来,整整一周,我过得很辛苦。每天想尽办法躲你们。同桌问我怎么啦,我闭口不说。每次看到你远远走来,我就绕上另一条道。不去教室,不去河岸,整天闷到宿舍,手拿一本书,仿佛很刻苦的样子。其实,我一个字也看不进去。一看那文字,总是会听到你和同桌嘻嘻哈哈的声音。我用棉球堵住耳朵,或者变换坐姿,或者变换躺姿,不管怎么做,还是无法抹去你们俩人坐在柳荫下的影子。我快要崩溃了。但是,没有人能让我诉说内心的苦闷。一个人在无边的夜里,睁大双眼,看夜色如墨,听老鼠悠然走过,我却茫然无措。

  我无法弄清自己当时的心理。跟同桌赌气,不说话。跟你赌气,不吃你打的饭。一个星期下来,对镜自怜,颧骨高高突出,下巴愈加尖细。脖子下的锁骨暴起,仿佛芦柴棒,摸一下便噩梦连连。

  老师以为我病了,让我去医院。我在医院门口转一圈,又回去倒头躺在宿舍里,木呆呆地望椽梁上饿得发慌的老鼠。看它寻找食物的可怜样,我的眼泪唰一下就出来了。

  高考结束后,我们考入不同的大学,从此天各一方,再也没有见过面。   工作后,隐约从其他同学口中得知,你在很远的城市,有一份高薪的工作,找了一个保险公司的老婆,生了一个聪明的儿子。我听到这些,有点遗憾。你终究没能和同桌走在一起。

  如果不是这次回家老同学团聚,我如何能得知你伤亡的消息,如何能知道你屡次找同桌的理由,如何能得知你当年对我的一片情痴,如何能知道当年枕头底下还藏过你写给我的一封情书?

  听到你被汽车撞击,头骨碎裂,死相惨不忍睹。我忍不住嚎啕大哭。仿佛当年梗在喉头的怨气顷刻间冲天而出。与你有关的点点滴滴如同水汽,从记忆的沼泽地氤氲而出,浮动在流逝的岁月中。   不知你走向天堂的路上是否孤单?是否把那封未启的情书揣在怀中?是否有满腹的委屈向我诉说?我仿佛看到你端着一个洋瓷大碗,站在我的面前。碗上飘着一层摇曳的葱油花。我仰头看你的脸。你的脸被一层血渍浆糊,分不清哪里是鼻子哪里是眼睛。你的胸口有鲜血一点一点往下滴。一直滴。从河岸滴到教室,从日落滴到天明,滴到你的座位上,滴到我的心坎上,像杜鹃那样,用滴血的哀啼唤醒我的记忆,用鲜活的情愫浇灌我心灵湖畔的思念荷花,瞬间绽放。                        (字数:36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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