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王瑞生先生二三事
2021-12-23抒情散文汪彤
密密的雨点落在院子的水洼,“啪啪”打出许多圆鼓鼓的水泡,那水泡透明晶亮,却一瞬间便消失了。这雨好大,院子里四处积满了水,唯有虞美人的花坛,雨到了那里便渗得没有踪影。屋檐下躺椅上坐着长胡子的爷爷,他一手端着青花瓷的大碗,一手拦着怀里的小孙子。……
密密的雨点落在院子的水洼,“啪啪”打出许多圆鼓鼓的水泡,那水泡透明晶亮,却一瞬间便消失了。这雨好大,院子里四处积满了水,唯有虞美人的花坛,雨到了那里便渗得没有踪影。
屋檐下躺椅上坐着长胡子的爷爷,他一手端着青花瓷的大碗,一手拦着怀里的小孙子。爷爷慈祥的用山羊胡子贴着孙子的脸,凑进孩子的耳边轻轻问:“雨好看吗?挂面好吃吗?”
孩子或许是第一次吃挂面,挂面在那个用青花瓷盛饭的时代,还是稀罕物。孩子头也不抬,只是盯着碗里飘了绿色葱花下长长的面条,嘴里一边咀嚼一边轻轻嚷:“还要,还要。”爷爷用满是斑点,皮肤松弛的手,颤巍巍的拿筷子再夹一些面条喂给孩子。这是孩子吃到的最香,最好的面,而他自此后六十多年中再也不吃一口挂面。因为那天大雨里,爷爷给他喂了挂面,躺在椅子上再也没有起来。爷爷轻轻闭和的眼角似在微笑,他似乎并没有不舍,他把最好吃的面喂给了最喜欢的孙子。
今天依旧是很大的雨,六十年过去,他也已经是头发斑白的一位老人。他突然特别想吃一碗挂面,他看着院子里美人蕉旁的砖地上积满了水,水中溅起的水泡里印了院子里新房子的影子,他欣慰的望着水泡,水泡一个一个消失了却又被雨水打起来。老伴为他煮了两碗挂面,他很久没有这样好的胃口和吃饭的兴致。
昨晚在新房的三楼,自己的书房里看了一宿书,梦里似乎忆起遥远多年前,雨中爷爷喂自己吃挂面的情景。那面真好吃,醒来嘴里似乎还有余味。而现今时代,挂面早已是人们偷懒图方便才吃一顿的面食,青花瓷碗倒成了稀罕物。吃了挂面,他连碗里的汤也喝得精光。可不一会儿,觉得头好痛。顿时,他额上渗出密密的汗珠,脑袋像要裂开,天昏地暗中头晕得不知东西南北。老伴吓坏了,她哭着叫着说:“你别吓我,别吓我”。而他除了示意老伴将自己扶上床,剩下的事情,便是模糊中,把自己口袋里的几十元钱掏给老伴,把自己口袋里新房子的钥匙掏给老伴。儿子们应声慌忙来到父亲身旁,他示意儿子快上楼松了自己三弦上的琴弦,装进盒子里。他象是预感到自己要上路,他要带上自己的琴。他似乎看到爷爷的召唤,他躺下后再也不言不语,他想自己好累,要睡一会儿。
早上,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一个温和的声音,是子凡老师,他告诉我一个不幸的消息,王瑞生老师去世了。
我是多么震惊。怎么可能?前些日子王老师还打电话,请我看中央十台有他篆刻节目的专题片,我们约好中秋节见面聊天。就在不久前,他盼了许久的新房子,安上了门窗,他终于结束了篆刻靠天气的日子。 以前的旧房子坐东朝西,再好的天气,房子里的阳光也照不亮石头上他心里的小天地。每天他只有等天气。太阳放亮的时候,是老天给了大面子。他便努力抬头,佝偻了文革中被砸断的腰来到院子里。他深邃、锐利的目光,那里透着篆刻家才会有的敏锐光茫,那光彷佛有杀伤力,多坚硬的石头,在院子里的阳光中,在他目光的注视下,都会灰飞烟灭,屈服被塑造成为艺术品。 几十年来,王瑞生老师便是坐在露天的院子里,完成一方方传世的篆刻佳作。一方方金石印章,从他的手里,到很多名人雅士的字画中,藏书上,书房里。可谁又能想到,冬天,他穿了厚重的大衣,坐在院子里,每刻好一方印,手都要冻裂一次。手套是万万不能戴的,手与石头协调配合的运动,容不得有一丝一毫的牵绊。夏天,他赤着胳臂,穿着跨栏背心,汗水从额头上滴在石章上。有时,汗珠正好打在石头上一处不清晰的地方,印湿一些倒看的清楚。王瑞生老师就是这样以苦为乐,把自己一辈子的心血融化进一方方石头中。 王瑞生老师思维敏捷,记忆力非常好,很多人说他是活史料,不确切的知识在他那里,都能查到结果。第一次见到他,他聊文学兴起,倒背一段《岳阳楼记》。背诵时,一双硕大瘦长却满是伤痕的手,轻轻在自己的膝盖上拍打,似乎在为自己背诵文章的韵律打节拍。这样的节拍似乎是他对文字最好的理解。 王瑞生老师屋里不知有多少藏书。一间偌大的房子,被书架上厚实的书,隔成了里外两间。里间是卧室抬头便是书;外间是客厅,客人们时刻被包围在书的墨香中。王瑞生老师在书里修养人生,直到临去世前,他新房子的茶几上,还翻开着一本线装古书,书的主人永远的去了,一只放大镜把窗户里射进的光线聚集在书上,做着永久的等待。 王瑞生老师博学多才,对学问很认真。每回去他家,都要坐个把小时,听他谈古论今。一次,他从里间抱出一方很沉的古砚台,先问我:“你看像什么?”从没接触过砚台,看到砚台上虽有虎,有龙,有戏曲人物,却不知所云是何。王老师捋着胡子说:“这是一方残砚,朋友送来修补,要在损坏的地方刻上“龙虎砚”三个字,可我细细观察,这是由一则成语故事而来的砚台。”接着他翻开手边的字典,指着“鱼龙曼衍”读给我听,还要我闲下来写一篇关于这方砚台的文章。第一次听“鱼龙曼衍”的成语故事,我马上来了兴趣,回家后查阅大量资料,写了一篇“一方美轮美奂的‘鱼龙曼衍’砚” 发表在《甘肃日报》。今天想起来,王老师对我的启迪,不是通过说教影响,而是兴趣引导。我从一方砚台中,有了砚台的知识,也有了对成语故事深刻的理解,更重要的是对做人做学问的认识。 王瑞生老师是感情不甚外露的人,但又是一个很有感情的人,对于老伴、儿孙,都怀有一种含蓄、温和,但是很深的爱。他的恩师张云石先生,我不止一次听他谈起过。说到老师的书和藏香在文革中被烧毁,老师郁结而死,他眼睛里闪动着泪光,用他那被刻刀划满伤痕的手指,轻轻擦拭眼泪。 王瑞生老师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他最喜欢的乐器便是挂在书房墙上的三弦。每个星期五他都去东团庄社区剧团,为戏曲爱好者三弦伴奏,几乎一次不拉。而如今,他的三弦松了琴弦躺在盒子里,再也没有人那样娴熟的去拨弄它。人生便如琴弦上的弦,紧了会断,松了又弹不成,而一把好三弦由于他主人的逝去,似乎也结束了它演奏美妙曲调的人生。 夜深很了,我又忆起在王瑞生老师的灵堂,我哭泣着长跪不起。对于一个还没有过几天清闲安静日子的老人,他的猝然离去,怎能不让人心生遗憾和悲哀呢。我想,那把躺下的三弦,夜里也一定在暗暗哭泣。
我是多么震惊。怎么可能?前些日子王老师还打电话,请我看中央十台有他篆刻节目的专题片,我们约好中秋节见面聊天。就在不久前,他盼了许久的新房子,安上了门窗,他终于结束了篆刻靠天气的日子。 以前的旧房子坐东朝西,再好的天气,房子里的阳光也照不亮石头上他心里的小天地。每天他只有等天气。太阳放亮的时候,是老天给了大面子。他便努力抬头,佝偻了文革中被砸断的腰来到院子里。他深邃、锐利的目光,那里透着篆刻家才会有的敏锐光茫,那光彷佛有杀伤力,多坚硬的石头,在院子里的阳光中,在他目光的注视下,都会灰飞烟灭,屈服被塑造成为艺术品。 几十年来,王瑞生老师便是坐在露天的院子里,完成一方方传世的篆刻佳作。一方方金石印章,从他的手里,到很多名人雅士的字画中,藏书上,书房里。可谁又能想到,冬天,他穿了厚重的大衣,坐在院子里,每刻好一方印,手都要冻裂一次。手套是万万不能戴的,手与石头协调配合的运动,容不得有一丝一毫的牵绊。夏天,他赤着胳臂,穿着跨栏背心,汗水从额头上滴在石章上。有时,汗珠正好打在石头上一处不清晰的地方,印湿一些倒看的清楚。王瑞生老师就是这样以苦为乐,把自己一辈子的心血融化进一方方石头中。 王瑞生老师思维敏捷,记忆力非常好,很多人说他是活史料,不确切的知识在他那里,都能查到结果。第一次见到他,他聊文学兴起,倒背一段《岳阳楼记》。背诵时,一双硕大瘦长却满是伤痕的手,轻轻在自己的膝盖上拍打,似乎在为自己背诵文章的韵律打节拍。这样的节拍似乎是他对文字最好的理解。 王瑞生老师屋里不知有多少藏书。一间偌大的房子,被书架上厚实的书,隔成了里外两间。里间是卧室抬头便是书;外间是客厅,客人们时刻被包围在书的墨香中。王瑞生老师在书里修养人生,直到临去世前,他新房子的茶几上,还翻开着一本线装古书,书的主人永远的去了,一只放大镜把窗户里射进的光线聚集在书上,做着永久的等待。 王瑞生老师博学多才,对学问很认真。每回去他家,都要坐个把小时,听他谈古论今。一次,他从里间抱出一方很沉的古砚台,先问我:“你看像什么?”从没接触过砚台,看到砚台上虽有虎,有龙,有戏曲人物,却不知所云是何。王老师捋着胡子说:“这是一方残砚,朋友送来修补,要在损坏的地方刻上“龙虎砚”三个字,可我细细观察,这是由一则成语故事而来的砚台。”接着他翻开手边的字典,指着“鱼龙曼衍”读给我听,还要我闲下来写一篇关于这方砚台的文章。第一次听“鱼龙曼衍”的成语故事,我马上来了兴趣,回家后查阅大量资料,写了一篇“一方美轮美奂的‘鱼龙曼衍’砚” 发表在《甘肃日报》。今天想起来,王老师对我的启迪,不是通过说教影响,而是兴趣引导。我从一方砚台中,有了砚台的知识,也有了对成语故事深刻的理解,更重要的是对做人做学问的认识。 王瑞生老师是感情不甚外露的人,但又是一个很有感情的人,对于老伴、儿孙,都怀有一种含蓄、温和,但是很深的爱。他的恩师张云石先生,我不止一次听他谈起过。说到老师的书和藏香在文革中被烧毁,老师郁结而死,他眼睛里闪动着泪光,用他那被刻刀划满伤痕的手指,轻轻擦拭眼泪。 王瑞生老师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他最喜欢的乐器便是挂在书房墙上的三弦。每个星期五他都去东团庄社区剧团,为戏曲爱好者三弦伴奏,几乎一次不拉。而如今,他的三弦松了琴弦躺在盒子里,再也没有人那样娴熟的去拨弄它。人生便如琴弦上的弦,紧了会断,松了又弹不成,而一把好三弦由于他主人的逝去,似乎也结束了它演奏美妙曲调的人生。 夜深很了,我又忆起在王瑞生老师的灵堂,我哭泣着长跪不起。对于一个还没有过几天清闲安静日子的老人,他的猝然离去,怎能不让人心生遗憾和悲哀呢。我想,那把躺下的三弦,夜里也一定在暗暗哭泣。
很赞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