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养兰伤心记

　　　我开始养兰花是上个世纪八十年代末，当时我刚参加工作不久，在一所学校教书，一天一位来自山乡的学生，带给我几株他自己挖得的野生兰花，我将其栽植在一个花盆中，我一下就喜欢上了这种亭亭玉立，枝叶犹如一簇翡翠的喷泉，永远透出一种生命盎然的绿意，并给人以婉约、含蓄、清雅、高洁、恬静韵味的芳草。

　　　那个时候，在我居住的这个小小县城，喜欢养兰的人还寥寥无几，街上只是偶尔才会碰见一个半个卖兰花的，他们所卖的也都是自己从深山里挖来的“生草”——野生兰花，价格也很便宜，一般都是以成蔸成捆来论价，几元十几元就可以买到不少株。特别令人可惜的是，这些兰花如果一天到晚都无人问津，许多时候就只能是落到进垃圾桶的命运。于是，只要看见街头有人卖兰花我都要多少买上一点回来栽栽，久而久之，积少成多，竟也拥有了五六十盆摇玉溢翠、生机盎然的兰花。自然，这样得来的兰花，都不会是什么名品贵草，不过是些莲瓣兰、绿兰、豆瓣兰、火烧兰之类的普通品种，最好的也只是几盆高杆小雪素。闲暇无事的时候，在兰架前浇浇兰花水和欣赏着那令人赏心悦目的兰花，心情是多么的愉快和惬意。当后来兰花价格一路强劲走高，特别是其中所谓的“奇花名品”的价位，更是从八十年代末的一二十元一苗，陡然升腾到几百元、几千元一苗，甚至于急剧飙升到令人瞠目结舌地几万元、几十万元、上百万元一苗，成为人们心目中名符其实的“绿色股票”时，我则早已停止选购兰花了。有感于这种天价兰花，不是我们这些普通的兰花迷所能够拥有的，我曾赋诗一首自我解嘲道：“亭亭玉立竞碧翠，朵朵斗奇室幽香。仙品一株价百万，相悦只能两相忘。”

　　　随着兰花价格不可思议的节节攀升，所谓的兰花爱好者滚雪球似的越滚越多。在本地也一样，当兰花市场风起云涌的时候，平地刮起的兰花热也迅速弥漫了小城的大街小巷，许多人都把兰花当作金矿来淘，将苍翠碧绿的国色天香兰花做成一个个金灿灿的发财梦。当然，如前所述，此时兰花也与我们这些将兰花作为当作朋友来亲近和相处的兰迷们越来越远。养兰花也不再是为了“赏”，而是为了“炒”，是一种期待高额回报的投资行为，是许多人心目中的一条一夜暴富的捷径。于是为了搂进那些花花绿绿的钞票，就出现这样一种怪怪的现象，人们对兰花变成一窝蜂地买涨不买跌，价格越高越有人热追狂捧，喊价越离谱越有人敢起哄凑热闹。真所谓“一寸兰花一寸金，寸金难买寸名兰”。到这个时候，我只能作壁上观了。说真的，养兰这么多年，我从来就没有买过一茎价格超过三百元的兰花。谁料突然之间，兰花价格又一下从天上跌落到地下，原来一下膨胀得异常庞大的兰花爱好者群体也应声缩水，许多人对花费数千元上万元的高价买来的名贵兰花也不再视作珍宝，精心呵护，而是乱丢粗放，让其自生自灭。由于疏于管理，导致各种品种的兰花一时间大量枯死、渴死、病死，让人叹惜，令人痛心……原来，他们这些曾经一度“视兰如命”的兰迷们，所看重的并非是兰花的真正价值——即给人以精神愉悦和心灵快乐的观赏价值，而仅仅只是兰花的含金量。我痛感他们这种行为哪里配谈是喜欢兰花，简直是在糟蹋兰花啊。 　 　 然而，不知什么缘故，几年之后兰花又时来运转，眨眼之间又身价百倍，兰花热自然又骤然升温，兰花市场再度让人头晕目眩地疯狂起来。基于拥有亲历过上次兰花那场价格大震荡的经历，这回一开始我就清醒地认识到，这是反常的。而反常的东西是注定走不远的，是肥皂泡就一定会有吹爆的时候。为此，我曾多次苦口婆心地告诫周围的兰友们说，天价的兰花价格完全是人为炒作起来的，别以为瞎子买来瞎子买，还有瞎子在等待，就象击鼓传花，到头来总有传不出去的血本无归的欲哭无泪者。可惜的是，并没有人真正将我的话当金玉良言，我惟一能够做到的就是，自己冷眼旁观兰市风来云去，潮涨潮落……

　　　因而我养兰花的那些年，尽管兰花的价格几度暴涨暴跌，对我却并没有发生过什么实质性的影响，因为我始终以不变应万变，我行我素地固守养兰花的自我观赏目的，既从未盲目地跟风买进过一茎兰花，也没有乘机出售过一茎兰花，所以不论兰花的价格是疯长还是狂泻，对我顶多只有象征意义而没有实际价值，兰花价格上扬了，我的养兰花的自我感觉可能会更良好一点点，也仅仅只是一点点，不过对兰花价格的连连下挫，甚至是迅雷不及掩耳的暴跌，我却从没有感到过丝毫的震惊和懊丧。相反还以为，理当如此，早当如此。因为在我的思想意识里，兰花再神奇，终究不过是一种会开花的“草”而已，尽管它的确开得非同寻常地幽雅清贵、秀逸超众，甚至光彩熠熠、妍丽瑰奇，但从实用的角度讲，它饥不能食，寒不能衣，不能医治疑难绝症，也不能使人生筋长骨，更不能让人长生不老，它的全部价值不外乎给人视觉的美感和精神上的欢欣。所以我向来对兰花的天价不以为然，我追逐不起也不羡慕“名贵兰花”玩家。我以为那些养动辄几万数十万元一盆的兰花，不但是有钱人的游戏，而且养这种兰花还会严重缺乏安全感，时刻都会担惊受怕的，即要么怕养死，要么怕被贼盗，要么怕价格大起落。正所谓是无事找恼，花钱买折腾。

　　　但让我始料不及的是，兰花价格的这种毫无道理的见风上扬和离谱地盲目看涨的行情，竟殃及到我们这些完全是出于自栽自赏的真正兰花爱好者。虽然如前面提到的，我所养的兰花都是些很普通的品种，既不名贵珍奇，也不值什么钱。然而可能是栽培有方的缘故，我的兰花历来都长势良好，特别是我将其养在二楼阳台的一排花架上，从楼下的院子望上去，枝繁叶茂，花茎簇簇，颇为抢眼，于是竟不幸招来了盗贼。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寒冷冬夜，不知是哪来的胆大妄为之徒，沿着建筑物的落水管，冒险爬上去从窗口翻进我家，将所有兰花洗劫一空。我至今都感到奇怪，那晚我们全家怎么会睡得那么熟，竟一点声响都没有察觉。次日凌晨起来，才发现阳台上所有兰盆都被拔得空空荡荡的，寸苗不留，只见阳台上、楼道上，到处都是从兰花根茎上散落下来的泥土。顿时我仿佛被人劈头盖脸地猛击了一顿闷棍，又好象一下被什么掏空了心似的，惊愕痛惜得阵阵发晕，好半天都无法缓过气来……

　　　在家里的兰花被盗后不长时间，我们一家就搬离了那套楼房。如今转眼已是三四年的时间过去，我却再也没有栽过一苗半茎兰花了。刚丢失兰花的那段日子，我心里总是空寂寂的，甚至很有些失魂落魄的黯然和悲伤。在很长的一个时期里，我都难以释怀，更不愿意有人在自己面前谈论兰花，因为一提及兰花，我心里就会泛起一种说不出的伤感和惆怅。对此，有的朋友感到有些不理解。是的，如果单从经济角度上讲，我的损失完全可以说是微不足道的。就以当时兰花市场上那种极火爆的价格而论，我这些兰花最多不过是几万元钱罢了。可有谁知道这些兰花我已足足养了十四五年了，对每盆每株兰花都无不培养起了深厚的感情，可以说是与其枝枝叶叶都情深意长，甚至是心气相通的。对他们如此让人猝不及防地骤然离去，这对我精神的伤害是何等巨大呵！其感觉就象是一个非常知心的老朋友一下就从生活中永远消失了似的，心里自然充满了难以言喻的伤感和无穷无尽的怀念。

　　　大约在我的兰花被盗的半几年后，兰花的价格再次上演了我意料之中的一路狂泻的悲剧，兰花重新由炙手可热的“金枝玉叶”，还原成了只是品位高雅、内涵丰富的“观赏花草”的正常定位。“名兰贵比黄金”，已成为让人无限追怀和唏嘘不已的往事了，按时下这种低迷的价格，我如想重温养兰的情趣和恢复当年养兰的那种规模，并不是件很困难的事，何况有些兰界的朋友曾多次表示，假若我想再养点兰花玩玩，他们可以无偿地赠予给我一些。但经过这次这种将倾注心血和感情栽培起来的兰花，一朝丧失殆尽事件的沉重打击和痛苦折磨，我虽然对兰花的痴心不改，感情依旧，却深感我这辈子的“兰缘”已尽，再也没有心情来养兰花和品赏兰花了。正如我吟过一首《失兰叹》诗曰：“朝夕相望两相欢，一朝痛失神倍伤。今生已叹兰缘尽，来世难料心茫茫。”

　　　让拥有兰花和与兰花相伴的那些芬芳美好的岁月，永远成为乡愁般甜蜜而伤感的记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