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那些草

　　　　　　　　　　　　　那些草 　　关于草的记忆，我要往前追溯到什么时候呢，五岁？或者更早一些？

　　画面是：一个小女孩，冲着墙外面，迎风而立。

　　那是一个夏日的黄昏，我踩着一个摇摇晃晃的木头凳子，扒着乡供销社家属院的大墙，踮着脚向外张望：一条河，静静地流淌着，一群白鸭子自由自在地在水里游来游去，河的两岸，啊，是草，是大片茂盛葱郁的草，那是一种高大，丛生甚至有点声势夺人的草，我叫不出它们的名字，只记得它们随着风摆来摆去，很有节奏，有秩序似的。一阵凉风迎面扑来，我的嗅觉也突然敏锐起来——是草 的香气，随着凉爽的风一阵一阵沁到心脾，草叶子在风中互相拍打着，我听到此起彼伏的“唰唰”的声音，中间夹杂着“啾啾”的水鸟清脆的鸣叫和“呱呱”的蛙鸣，这真是一场潮湿的，馨郁的，天然的音乐会！我小小的童心顿时欢跃起来，我甚至朝对面“喂--喂--”的大喊，清脆的声音穿越草丛，在空中回荡很久......

　　我终究没能等到不用踩着凳子就能看墙外的美景，听草们为我演奏和歌唱，我家就搬走了。

　　那些草，却深深驻扎在了我短暂而欢乐的童年，它们旺盛的姿态，深深地定格在我的脑海里，以至于多年以后，我旧地重游，那里虽已面目全非，被堂皇的庙宇所占据，我依然能感觉到那些草的存在，感觉到草在我纯真的心里所留下来的雄纠纠的气势。 　　　　　　　　　　　　　2 　　草在岁月中一枯一荣，时光飞速地流逝着。 　　初春，乍暖还寒，我站在山下的草丛里，那是枯黄着的，根部却泛着青的草，一人多高，在我的眼前遮挡着，确切地说是我被草淹没了，山风挟裹着寒气，从我的头顶漫过，草就像海浪一样波动起来，就叫它草浪吧，偶尔有草节断裂的声音，有不知名的鸟惊恐地飞出去，逃到了天空，我的眼里已没有了别的植物，为什么草总是以这种盛大而隆重的场面呈现在我的眼前呢？

　　那时我可能因面临一次小小的抉择而迷惘着，被青春独享的忧郁所包围着，很像这些摇摆着的草，总是被风所折痛，但世界上有什么力量能够阻挡这生命的激越和快乐的成长呢？

　　“在时间的无涯荒草中，　没有早一步，也没有晚一步......”，是啊，那时我还期待着像草和草一样的相遇，没有任何修饰和做作，在自然的恩泽中牵手，真挚，朴素，快乐，简单。没有芙蓉般清丽的美貌，没有玫瑰馥郁的芳香，那又怎样呢，“但我们的精神是平等的。就如你我走过坟墓，平等地站在上帝面前。"

　　我从来没认为草是卑微的，低下的，它是坚韧的，不屈的，包括它们的爱情。 　　　　　　　　　　　　　3 　　草可以无处不在，它可以生长在田野，街道，河边，墙角，生长在生活的每一个角落，甚至生长到人的心里去。我不能做到心无杂念，那些生活中的琐碎和细节往往占据着我的整个领地，真如杂草丛生。

　　那还是我所热爱的草么，到底是谁背离了初衷？
或许我注定要和草有一次对话，否则我的灵魂不会找到归依。那是我经历了亲人的离散和诀别之后。

　　清明，海滩的墓地。人们都在忙碌着，往坟上填补新土，那是带着草根的土，这里的风俗是如果谁家的坟草长势旺，谁家就会人旺，家旺。我并不迷信这个说法。但是我却觉得那些长眠的人真的需要这些草，有了草的覆盖，他们才会安眠。

　　我和姐席地而坐，在松软的沙地上休息，这时，起风了，“看，大雾”，姐说，我顺着她的眼光，看到从海的方向真的有大雾向这边压来，白茫茫的一片。瞬间，我突然有一种迷失感，不知道至身哪里，冥冥中，好象和那些逝去的亲人近在咫尺。恍惚中脚下的小草，陡然疯长起来，是遥远的童年里的草么？穿越了时间和海而来？那是挥着花棒的蒲草和开着白花的芦苇么，它们声势浩大，在风中舞来舞去，我感到和草，和海，和沙地是如此亲近。世界如此安宁。

　　 雾逐渐散了，淡淡的阳光洒下来，海鸟在头顶盘旋。脚下是嫩绿的带着露珠的小草。人们往回走。

　　“我想我终于找到了我的寄居地/我喜欢这草/绿得晃眼/我将把它当作全部的风景/世上再没有别的颜色这么让人安静/让茂盛的苇草/淹没和拥抱/灵魂将是多么安宁”——《归宿》

　　我听到了草的暗语，我想我已找到了归宿。 　　　　　　　　　　　　　 4 　　我的目光不能挪开，停留在对面的屋顶，一株草，生长在水泥屋顶的裂缝里，孤立在晨风中，朝霞洒在它的叶子上，它是那样满身羞涩，一株独享美丽的，孤独的，羞涩的草，整个夏天，在我的视线里摇曳着。

　　它多么幸运，被水泥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屋顶，裂开一个小小的口子，它就慢慢地生长了，在我的视野里，它在夏日的炙烤中，在瀑雨的扑打中，渐渐的茁壮起来。在每个静谧的夜晚，我都认为我和一株草是住在一起的，我能听到它拔节的声音，就像我潜藏的希望、苦闷、爱和忧伤，一起寂寞地生长着。

　　一株草，长在屋顶上，我静静地坐在空屋子里，看着斑驳的月光斜映在墙上，我和草有着一样的怀想吧，春天的和风，绵软的雨，被光阴所宠爱的青青岁月，和一抬眼就能触摸到的幸福。

　　人们和草一样，都找到了各自的方式，幸运地存在着。

　　像草一样活着，我说。 　　　　　　　　　　　 5 　　 或许，我也是一株草，我并不知道。

　　直到我被另一些草所遮盖和掩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