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物质女人：新衣

　　又去逛街，一逛就逛过了午饭时间，直到逛够买够我们才随便寻家小店去填饱肚子。于是朋友说：女人可以不吃饭，但绝对不能没有衣服穿。其实真不是缺那几件衣服，只是，倘若许久不为自己添新衣，纵使衣柜里还有许多应季的衣服，心内也会越来越肃静、淡然，好像明媚和生动都远去，只余下一成不变的日子，越过越黯然。 　　最初的时候，对新衣服没有这么多的依赖，一年只得一套，一个夏天只有一条腰裙，日子也过得和顺滋润。 　　那时，临过春节了，母亲会翻箱倒柜找出一些破旧衣物和碎布头，拿去街上的小店里换布票，有了布票就可以去百货公司扯布，为我们做新衣。在我的记忆里，有许多布票的那家店很窄很小，暗得就像永远不点灯的黄昏。百货公司则宽敞明亮，每截布料都有着新崭崭的味，十分好闻。扯回布来，许多个夜晚，母亲就坐在缝纫机前，一刻不停地为我们缝制新衣。哥哥们是蓝色的中式服装，就我特别，是花俏的小布衫。有了新衣，欢喜不已，一天天等着过年。年三十吃团圆饭前，才隆重地换上新衣，一家人欢欢喜喜坐在桌前。穿上新衣的孩子有几分矜持，举止都添了几分文雅。这套新衣要一直穿，初六过了，初七都还不换下来。一年就这么一套衣服，自然十分爱惜，年过后，就不再舍得穿，要开学注册的那一天，才穿去学校。 　　倘若不是春节却得了新衣，都有故事。一次父亲去广西出差，见百货店在处理碎布头，不用布票，于是也随众人挤了进去，抢得几块花布带回家。母亲虽然抱怨这些布头零零碎碎做什么都不合适，却也欢喜，过几天就拿出来比划一下。不几天，我有了件小背心，又过几天，我有了第一条腰裙。这条裙子，我从二年级一直穿到小学毕业，从长裙穿成短裙都依然喜欢，每到夏季就拿出来压在枕头下，等待一个暴晴的天。 　　小女孩的心思很奇怪，明明喜欢穿裙子，却偏要等到不穿裙子就两条腿都汗涟涟的日子，以示自己的迫不得已，就是过年穿新衣也如此。小城多雪，而且每到除夕必下。一年，午饭吃过好久，雪都还没有下下来。母亲让换上新衣，我不愿，担心被人取笑。任凭母亲一再保证是大年三十了，都不敢信。母亲无奈，让我到院子外去看，小孩们是不是都穿了新衣。我真的就跑到院子外，但路上哪里有人，都回家过年了。等呀等，终于见两姐妹走过来，两人都穿着新衣。我十分欢喜，连蹦带跳地跑回家，一进家门就嚷：“过年了过年了！有人穿新衣了！” 　　这大约和小城本身有关。小城里的女人不穿裙子，有女子从外地来，穿着A字裙，挽着男朋友在街上逛。不等天黑，大家都知道小城来了一个妖精。在小城，不仅成年女子不穿裙子，就是哪家的小孩不是因为衣服破了小了等等原因突然穿上新衣，也会引来非议。 　　那年二嫂刚认识二哥，得知家里有个小妹，就买了许多衣服寄回来。我欢喜不已，却只敢在家里一件一件试穿，而不敢出门。小孩子长得快，眼看最喜欢的那件小碎花泡泡袖的衬衣越来越小，终于忍不住，在一个下午穿着它去上学。为了配得上这件漂亮的衣服，我特意把书包刷得干干净净，换上最喜欢的一双小皮鞋。到了班上，在同学们的目光中坐到座位上。一小会，就有同学特意跑来我身边绕一圈：“我还以为是什么了不起的新衣服。”那之后，我更为克制，不是过年尽量不穿新衣服。 　　外出读书后，这份克制就彻底瓦解，和同学一起节省开销，只为了买新衣，特别是夏天来临的时候。路边的树木一天比一天绿，从身边拂过的风一天比一天轻，不自觉的就会想把维持了很长久的心情，来一点点的改变。除了变换头发的式样，还能怎样呢？自然是穿新衣了。换上新衣，好像总会得到一些隐秘的喜悦，快乐的心情靠它张扬，灰蒙的情绪靠它遮掩。 　　有了新衣总是认真对待：洗澡后，干干净净的才换上身。不轻易坐到石阶上，吃饭都特别小心，就担心溅到一点点油污。记得一个夏天，我新穿了一件天蓝的衬衣，整个人都感到轻盈。偏偏打饭时遇到一个冒失的男生，他竟把口缸里的菜饭泼洒在我的衣袖上。他被吓坏了，左道歉右陪不是，我不予理会，冲回宿舍换衣服。晚上，他又在同学的陪同下，特意来道歉。我说没事没事不要放心上，但口气一定不好，因为这么多年了，我还记得他懊恼的表情。那时把一件新衣看得如此重，竟能够为此不顾及别人的感受，现在想来，真是有些不可思议。 　　那时对待新衣服真是不一样的，买了衣服后，三五好友会一起去照相，甚至还要背一个大包，里面塞满衣服：拍张照片，换件衣服。如此慎重，不知是为了喜爱的衣服，还是为了自己的好年华。 　　工作后，买新衣渐渐不是难事，却也依然是大事。班上第一对情侣成婚，同学们相约了去买衣服，准备参加婚礼时穿去。男生相对简单些，全黑的西装即可。女生就复杂了，那次要去参加婚礼的只有三个女生，结果我们为这身新衣几乎跑遍昆明的大街小巷，花费了好多个星期天。最后，静媛买的是毛呢背心裙，配一件小外套，桂红的是一套猎装式样的高腰衣，我的则是格子呢套装，关键的是：这三套衣服均是棕色。如此大费周章，其实只是借新衣来表达对班中第一对新人的看重。现在想起那一天，十余人走在路上，凭借着色调一致的衣服，宣告着我们同学四年存攒下来的友爱，心内都还感觉得到青春的奢华。 　　好像任何的事都会随着时光的走失改变。十多年后的我们，对新衣已不那么向往，更不知何时连留影也免了。去年，还有迟婚的同学办喜事，但我们已不再重视外在的形式，现在已明白，无论对待朋友，还是对待自己，心意最重要。 　　但对新衣的向往依然在，这好像只是因为爱自己，而不是因为爱新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