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落叶般纷飞的亡灵
2021-12-23抒情散文洪水河畔
落叶般纷飞的亡灵香火燃烧,青烟袅袅升腾,潮湿阴冷的北风中纷飞着黑色的纸灰。一弯弦月挂在天际。弦月下是静默的村庄、树的影子、草垛的幽光和落叶的梦呓……阴历十月初一,鬼节的身影降临我的故乡。没有谁能讲清楚这个节日的来龙去脉,在村人的眼里,它代表……
落叶般纷飞的亡灵
香火燃烧,青烟袅袅升腾,潮湿阴冷的北风中纷飞着黑色的纸灰。一弯弦月挂在天际。弦月下是静默的村庄、树的影子、草垛的幽光和落叶的梦呓…… 阴历十月初一,鬼节的身影降临我的故乡。没有谁能讲清楚这个节日的来龙去脉,在村人的眼里,它代表着神圣与诡谲,或者说,这个纸灰飘舞的时刻,有一个具象化的幽灵会从天飘落,它是一只死去的鸟、牲畜,也可能是一个早已离世的乡亲。有时候还仅仅是一声鸱枭和乌鸦的鸣叫,是一阵来去无踪的旋风。 家家门前都摆设着祭坛:一张古旧的条桌,几只白色的蜡烛,柏树枝条,黄裱咒符,还有冥币和供品。人们围住祭坛跪拜,口中念念有词,祈祷、祝福,诉苦、喊冤,把平生的幸福和痛苦、悲凉与无奈,全部托付给屡屡香火,而那么多虔诚的目光穿过夜晚,消失在另一片神秘的天穹。 淡蓝色的月华静静地笼罩着村庄,树影婆娑,河边的水气掺和着香烟,在沙沟、坝子、田野间弥散。村里的老人说,每年的鬼节,最先来到寨子里的亡灵是那个叫豁嘴的老汉。他是一个羊倌,从十岁时就开始给生产队放羊,一直到了六十岁,还跟着羊群在山坡上转悠。他没有家,一年四季都居住在生产队的饲养室里,所有的家当不过是几件毡棉袄,五六个放羊的皮鞭。我小时常到饲养室里去,听豁嘴老汉讲鬼的故事。他圪蹴在火抗上,一边说话,一边抽旱烟,时而发出喀喀的咳嗽声。那些苦涩辛辣的烟雾从嘴里吐出来,顺着上唇的豁口,慢悠悠地钻进鼻孔。烟雾徐徐地升腾、弥漫,将他的脸湮没,看上去就像一个老朽的木桩,不断地燃烧、熄灭,然后寂寞地向四下里飘散。豁嘴羊倌死于上世纪七十年代,谁也不晓得他患了什么病,那天,他赶着羊上了山,睡在树影里纳凉,睡着后就没有醒来,最终把自己睡成了一堆骨头。 有人曾言之凿凿地叙述豁嘴老汉死后的一些蹊跷事件,说是生产队的羊群里多了一只银耳朵山羊,每天晚上都立在饲养室门前哀鸣,那嘶哑含混的嗓音跟豁嘴老汉一模一样。有人甚至说亲眼看见了他的背影,一个人穿着毡袄,拿着长长的牧羊鞭在山坳里溜达,时不时还唱几声山歌。 豁嘴老汉的亡灵仿佛真的就飘浮在村庄的上空。 那个夜晚,善良的女人会用废旧的报纸,剪裁好羊羔,山羊,绵羊,黑羊,白羊,公羊,母羊,一大群纸羊被放上祭坛,之后再投进香火,让它们慢慢燃烧起来,变成黑色的灰烬。而在女人们的心中,豁嘴老汉的亡灵正走进铺满星月的乡村小道,重新赶着属于他的羊群,摇摇晃晃地离开村庄。 乡亲们最敬畏的亡灵是一个黄胡子老人。据说他是我们村公认的先祖,做过土匪,但一直杀富济贫,名震江湖。我爷爷说,黄胡子有一把青铜宝剑,削铁如泥,锋利无比,只要剑刃触及到的地方,全部可以变成碎屑,随风飘逝。他的宝剑还能斩断恶鬼的胳膊和头颅,使他们永不祸及乡邻。每逢鬼节,我跟家人跪在祭祀的地方,总是闭着眼想象,想他的白衣飘飘,想他的剑气如虹,然而,那个黄胡子老人从来没有完整地进入过我的想象。更多的时候,在我脑海中映现的是一些无法连贯的时光碎片,比如一把剑,一个苍老的背影,一块陈年羊皮般破损的脸庞。夜很黑,古陶般幽深的夜,人们把最多的纸币扔进熊熊燃烧的火堆,祈求黄胡子老人飘然降临,用那把宝剑除去人世的不平与仇雠。 在我的故乡,还有一个叫麦花的女人,她生前风流成性,死后成了村人最为厌恶的鬼魂。我在多年前曾以麦花为原型,写过一篇小说,故事基本符合她的真实生活:十八岁从外乡出发,嫁给村上的一个瘸子,后来两人感情不合,她就跟瘸子的弟弟有了瓜葛,有一次在生产队的草垛里野合,被人抓奸后服农药自杀。其实,她的那段生活象小说一样庸俗无聊,没有任何波诡云谲之处,奇怪的是她死后却有了更多的传奇,有人说,麦花的亡灵一直缠着瘸子的弟弟,到了十月初一夜晚,她会按时从河那边的树林里出来,悄悄拉着那个她深爱着的汉子,朝着白杨树林走去…… 我上大学的时候,每次回家,都要参加鬼节的祭祀仪式。那年月,村子里还有几个巫婆,她们会在祭祀亡灵前,精心缝制好一个布娃娃,在它的眼睛里差上铁针之类,然后进行焚烧,借此来驱逐麦花的亡灵。跳神活动开始之后,大家都屏声敛气,闭目祈祷,而只有我,睁大眼睛凝视那些猩红灿烂的焰火,那一刻,我恍惚看到了那个美丽的女子,她穿着一件蓝底红格的衬衣,围着一条月白色的纱巾,静静地站在村口,眺望她前生来世的爱情。 离开故乡已经二十多年了,如今又到了鬼节。走进熟悉的村子,往往听到的是有关死亡的事件。苗长贵死了,杨宝年死了,乔大奶死了,张秀菊死了……死者的名字层层叠叠,沙尘般掩埋着我的回忆与思念。我知道人死不可复生,所谓亡灵也不过是一种臆想和谵妄,然而,我又多么想,能在鬼节的这个晚上,看见那些孤独贫寒的亡灵乘风归来,在故乡的天空里,如落叶般纷纷扬扬。
香火燃烧,青烟袅袅升腾,潮湿阴冷的北风中纷飞着黑色的纸灰。一弯弦月挂在天际。弦月下是静默的村庄、树的影子、草垛的幽光和落叶的梦呓…… 阴历十月初一,鬼节的身影降临我的故乡。没有谁能讲清楚这个节日的来龙去脉,在村人的眼里,它代表着神圣与诡谲,或者说,这个纸灰飘舞的时刻,有一个具象化的幽灵会从天飘落,它是一只死去的鸟、牲畜,也可能是一个早已离世的乡亲。有时候还仅仅是一声鸱枭和乌鸦的鸣叫,是一阵来去无踪的旋风。 家家门前都摆设着祭坛:一张古旧的条桌,几只白色的蜡烛,柏树枝条,黄裱咒符,还有冥币和供品。人们围住祭坛跪拜,口中念念有词,祈祷、祝福,诉苦、喊冤,把平生的幸福和痛苦、悲凉与无奈,全部托付给屡屡香火,而那么多虔诚的目光穿过夜晚,消失在另一片神秘的天穹。 淡蓝色的月华静静地笼罩着村庄,树影婆娑,河边的水气掺和着香烟,在沙沟、坝子、田野间弥散。村里的老人说,每年的鬼节,最先来到寨子里的亡灵是那个叫豁嘴的老汉。他是一个羊倌,从十岁时就开始给生产队放羊,一直到了六十岁,还跟着羊群在山坡上转悠。他没有家,一年四季都居住在生产队的饲养室里,所有的家当不过是几件毡棉袄,五六个放羊的皮鞭。我小时常到饲养室里去,听豁嘴老汉讲鬼的故事。他圪蹴在火抗上,一边说话,一边抽旱烟,时而发出喀喀的咳嗽声。那些苦涩辛辣的烟雾从嘴里吐出来,顺着上唇的豁口,慢悠悠地钻进鼻孔。烟雾徐徐地升腾、弥漫,将他的脸湮没,看上去就像一个老朽的木桩,不断地燃烧、熄灭,然后寂寞地向四下里飘散。豁嘴羊倌死于上世纪七十年代,谁也不晓得他患了什么病,那天,他赶着羊上了山,睡在树影里纳凉,睡着后就没有醒来,最终把自己睡成了一堆骨头。 有人曾言之凿凿地叙述豁嘴老汉死后的一些蹊跷事件,说是生产队的羊群里多了一只银耳朵山羊,每天晚上都立在饲养室门前哀鸣,那嘶哑含混的嗓音跟豁嘴老汉一模一样。有人甚至说亲眼看见了他的背影,一个人穿着毡袄,拿着长长的牧羊鞭在山坳里溜达,时不时还唱几声山歌。 豁嘴老汉的亡灵仿佛真的就飘浮在村庄的上空。 那个夜晚,善良的女人会用废旧的报纸,剪裁好羊羔,山羊,绵羊,黑羊,白羊,公羊,母羊,一大群纸羊被放上祭坛,之后再投进香火,让它们慢慢燃烧起来,变成黑色的灰烬。而在女人们的心中,豁嘴老汉的亡灵正走进铺满星月的乡村小道,重新赶着属于他的羊群,摇摇晃晃地离开村庄。 乡亲们最敬畏的亡灵是一个黄胡子老人。据说他是我们村公认的先祖,做过土匪,但一直杀富济贫,名震江湖。我爷爷说,黄胡子有一把青铜宝剑,削铁如泥,锋利无比,只要剑刃触及到的地方,全部可以变成碎屑,随风飘逝。他的宝剑还能斩断恶鬼的胳膊和头颅,使他们永不祸及乡邻。每逢鬼节,我跟家人跪在祭祀的地方,总是闭着眼想象,想他的白衣飘飘,想他的剑气如虹,然而,那个黄胡子老人从来没有完整地进入过我的想象。更多的时候,在我脑海中映现的是一些无法连贯的时光碎片,比如一把剑,一个苍老的背影,一块陈年羊皮般破损的脸庞。夜很黑,古陶般幽深的夜,人们把最多的纸币扔进熊熊燃烧的火堆,祈求黄胡子老人飘然降临,用那把宝剑除去人世的不平与仇雠。 在我的故乡,还有一个叫麦花的女人,她生前风流成性,死后成了村人最为厌恶的鬼魂。我在多年前曾以麦花为原型,写过一篇小说,故事基本符合她的真实生活:十八岁从外乡出发,嫁给村上的一个瘸子,后来两人感情不合,她就跟瘸子的弟弟有了瓜葛,有一次在生产队的草垛里野合,被人抓奸后服农药自杀。其实,她的那段生活象小说一样庸俗无聊,没有任何波诡云谲之处,奇怪的是她死后却有了更多的传奇,有人说,麦花的亡灵一直缠着瘸子的弟弟,到了十月初一夜晚,她会按时从河那边的树林里出来,悄悄拉着那个她深爱着的汉子,朝着白杨树林走去…… 我上大学的时候,每次回家,都要参加鬼节的祭祀仪式。那年月,村子里还有几个巫婆,她们会在祭祀亡灵前,精心缝制好一个布娃娃,在它的眼睛里差上铁针之类,然后进行焚烧,借此来驱逐麦花的亡灵。跳神活动开始之后,大家都屏声敛气,闭目祈祷,而只有我,睁大眼睛凝视那些猩红灿烂的焰火,那一刻,我恍惚看到了那个美丽的女子,她穿着一件蓝底红格的衬衣,围着一条月白色的纱巾,静静地站在村口,眺望她前生来世的爱情。 离开故乡已经二十多年了,如今又到了鬼节。走进熟悉的村子,往往听到的是有关死亡的事件。苗长贵死了,杨宝年死了,乔大奶死了,张秀菊死了……死者的名字层层叠叠,沙尘般掩埋着我的回忆与思念。我知道人死不可复生,所谓亡灵也不过是一种臆想和谵妄,然而,我又多么想,能在鬼节的这个晚上,看见那些孤独贫寒的亡灵乘风归来,在故乡的天空里,如落叶般纷纷扬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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