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走近他留山（修改稿）

　　　　　　　　　走近他留山 　　农历六月二十四清晨，我和单位的两名记者同事驱车直奔离县城三十公里外的六德乡他留山，去和他留人过粑粑节。 　　一夜的雨，让道路变得泥泞不堪，越野车在蜿蜒的山路上穿行，溅起的泥水飞泻在道旁的松树或是车窗玻璃上，让我们的视线变得模糊，而他留山隐藏在迷离的雨雾中，更添几许妩媚。他留山，你真的要以这样一种方式延续自己的神秘么，让我们在已经接近你的时候依然不愿意露出你真实的面容？ 　　风雨他留山，我们终于来了，在这个属于你们的盛大节日。泥泞的路途阻挡不了我们走向你的脚步，零散的雨丝掩盖不了你们营造出的快乐。在他留山前的一块平坝上，身着民族服装的他留人正从不同的山寨赶来，他们在这里汇集，手中的盘子里端着敬献祖先的粑粑，自编的挂包里放着制造快乐的乐器。 　　祭祀仪式庄重而古朴，那些作为祭品的猪羊等牺牲在现场被宰杀，他留人也用他们朴素的情怀向祖先们表达了怀念与敬重。然后，他留人排列着整齐的队伍，手中捧着自家精心制作的粑粑，穿过松枝搭成的拱形彩门后，将粑粑摆放在三百六十根松枝扎成的敬献台前，并祈祷祖先们保佑他留人的后代子孙过上安定富足的生活。那些粑粑静静地躺在厚厚的松叶上，似乎在诉说着什么。我想，这个民族的祖先一定感受到了后代的虔诚，他们的魂灵也一定会永久地庇护着他留山和他的子民。 　　随着乐曲声的响起，他留山歌、民族器乐比赛也拉开了序幕。面对着众多来宾，参赛的他留人在热情中又流露出了一些腼腆，笛子、唢呐、葫芦笙、小三弦等乐器悉数登场，由于音响的原因，演奏效果并不太好，但这些都不重要，土生土长的他留人，用他们对音乐的最朴素的理解诠释着这些乐器的内涵。演奏中途，有的选手似乎忘记了这是在比赛，他们在舞台上席地而坐，仿佛是在夜晚的青春棚里为自己最心爱的女孩演奏，他们用全身心地投入为大家营造出了许多快乐。缺少自我介绍，缺少谢幕，都能赢得大家一致的喝彩，在这个节日里，快乐成为了唯一的主题。最后出场的是民间艺人兰绍龙，他当场为来客们表演了唢呐、小三弦和口弦这三种演奏难度较大的乐器。其中在他留山接近失传的口弦吹奏技艺，让大家见识了这种富有表现力的民族民间乐器的本真面目。这种发音微弱适于在幽静场合抒情达意的乐器，让音乐成为了沟通他留男女情感的一种共同语言。三个年轻漂亮的他留少女是唯一参加乐器演奏的女选手，她们的笛子合奏配合着欢快的舞步，仿佛让简易的舞台开始旋转起来，一曲过罢，赢得了满场雷鸣般的掌声。 　　山歌演唱开始了。如果说乐器演奏是他留男子一枝独秀，那么山歌演唱就成了他留女子的拿手好戏。她们羞涩的笑容和着野性的歌声，高亢而清丽，未经任何打磨的歌声里表达着对美好爱情的期盼和对幸福生活的赞美。在这样的环境里，虽然天依旧是阴沉沉的，但我们的心里早已是一片阳光明媚。歌声、笑声，喧攘声，将他留山汇成了一片欢乐的海洋。 　比赛结束后，草坪上的白褶裙开始舞动起来，从山歌中走出的他留女子，从青春棚中飞翔而出的爱情，在这块草地上如同鲜花般绽放，让时光凝固成了永恒的记忆。而我们，却穿过这片舞蹈的海洋，开始享受他留人的美食。大块羊肉、牛肉、他留乌骨鸡是午餐的主角，麻辣是在他留粑粑节上弥漫着的味道，软、糯、香的他留粑粑，冒着腾腾的热气，令我们食欲大开。在青山丛中，在密林深处，大块吃肉，小碗喝酒，我们尽情地享受原生态的美食，品味他留山的热情与美好。 　　在他留人的习俗中，最为外人称道、最神秘的在于他们的婚恋习俗。在他留人的婚恋习俗中，以青春棚最为吸引人们的注意力。相传在很久很久以前，他留人的婚姻是包办买卖制。青年男女只有听命于头人和父母，没有选择的权利。众多男女结婚后不久才认识对方的真实面目，没有任何的感情基础，谈不上情投意合，有情人如同咫尺天涯，可望而不可及，因此，情侣们成双成对地到他留山一棵老梅树下去自缢殉情，老梅树下成了薄命鸳鸯的归宿。天长日久，殉情的人多了，老梅树每到黄昏便发出撕肝裂肺的惨叫，凄厉之声不绝于耳。每到傍晚，阴风惨惨，人们都说老梅树集众多情侣们的阴魂于一身，煞气太重，如不砍掉，势必造成灭顶之灾。于是，有人提着斧头去砍老梅树，然而飞溅起来的不是木渣，而是鲜红的血。老梅树发出悲天恸地的嘶鸣，顿时天昏地暗，惊雷乍起，暴雨倾盆，砍树的人吓得不敢再砍了。当天夜里，村里几乎所有的成年人都做了一个相同的梦：观音菩萨显灵说，那棵老梅树是神树，不能砍，若要想安居乐业，只有废除买办婚姻制，实行男女自由恋爱，自由结合，否则将无宁日。人们恍然省悟，从此废除了包办婚姻，并为祭奉老梅树修建了一座庙宇。 　　青春棚，他留话叫“夜各阳”，就是他留少女到了婚育年龄，父母就要为她专门在大门远离父母住房的地方建造一间完成整个婚恋过程的房子。青春棚，又叫姑娘棚，实际上就像是汉族少女的闺房，只是室内陈设十分简单，仅有一张矮床、一只姑娘用的木柜。矮房上叠放着的是家里最为讲究的行李被褥，木柜里装满了麻布卷，房内用野鸡毛和山花布置得花团锦簇，整个房间里弥漫着他留少女醉人的青春气息。屋角挂满了斑斓的传统短裙和多姿多彩的麻布短衣。你若想找个凳子坐坐，在青春棚里是找不到的，因为他留人谈恋爱全部是在床上进行。门的一侧有个一寸见方的小土洞，专供夜晚窜棚子的小伙子传递信号。每当夜幕降临，他留少女守着忽明忽暗的火塘，悠闲地搓着麻，等候着小伙子的光临。窜棚的小伙子不声不响地来到棚前，用一根木棍捅一下小洞，棚内的姑娘便发出信号，小伙子听到信号之后便能够知晓姑娘的意思，进或退都已十分明了。 　　他留人谈恋爱是从女子住棚子，男子窜棚子开始的。这种初恋伊始，首先是实行洗礼，然后便是过七关的风俗。 　　母亲为女儿洗澡换装，完成洗礼仪式后，换上了黑裙的少女就单独住进了青春棚，开始恋爱前的“过七关”，所谓过七关，于姑娘而言，就是由姑娘的姐姐承头，先请一个精明能干的小伙子和她过夜，并由这个小伙子负责找六个小伙子分别与她过夜。每夜一个，传授异性相、谈情说爱的方式、方法和经验，连续七个小伙子跟她过了夜之后，第一个小伙子就把她去交给她的姐姐，说明已经完成了任务，姑娘经过实习，从此可以自行接待男朋友了。 　　小伙子的洗礼是由其兄长来完成的。兄长先给弟弟洗澡、理发、修面，换上火草织成的麻布上衣，头包一块六尺黑布，换完装，向祖先牌位烧三柱香，磕三个响头，聆听兄长的祈祷和教诲。小伙子的洗礼完毕，其兄长把他领去交给一个端庄持重、富有经验的姑娘，先同她在棚里过一夜，并请她负责安排六个姑娘分别跟小伙子过夜，第一个姑娘便把他领去交给他的兄长，说明她的任务已经完成，小伙子可以单独去窜棚子了。 　　他留人的婚姻是自由的，如果婚后感情破裂，或是一方有外心，或是丈夫长期外出，都可单方或双方提出出离婚。离婚后，男的又可以窜棚子，女的又可以换上白裙住进青春棚接待男人。 　　在他留人的眼里，“过七关”有着特殊的含义。其一好比过独木桥，玄乎得很，过不去就会掉下深渊； 其二好比两支筷子夹豌豆，夹不稳便是一场空；其三好比火塘里的三角架，三足鼎立，犹如三角恋爱，争风吃醋要倒霉；其四好比织布机的四只脚，摇摇晃晃，时间长了会散架；其五好比葫芦笙的五根管子，长短不一，音调各异；其六好比纺纱车的六片叶，叶片受摇柄摆动而旋转，不能自制；七好比秋千架，两头各有三支脚撑着一根横杆，一荡秋千便甩来甩去，不可能长久；八则是象征八福寿禧，吉祥如意。因此，只有过了七关之后到第八个目标，相中的对象才能天长地久，白头偕老。 　　窜青春棚是一件十分惬意的事。在夜色中，他留小伙三五成群打着火把，吹着口哨，哼着小调，翻山越岭，各自朝着预选的目标进发。小伙子一出动，青春棚里顿时热闹起来，出的出，进的进，断断续续，光顾者越多，姑娘就觉得越自豪，越是觉得出人头地，美其名曰“飘香”，有的小伙子一夜能窜几个村的棚子，被形象的称为“跑全场”，当夜深人静时，姑娘会留下一个小伙子在青春棚中同她过夜，他俩同床共枕，甜甜蜜蜜，缠缠绵绵地对答吟唱“抒嘟（自编的互相考验、表达爱慕、求爱的小曲）”，炽热的少男少女之情仿佛要将小小的青春棚点燃。 　　他留少男少女在青春棚中经过一段时间的自由选择，男女双方一旦恋爱关系确定，昔日热闹的青春棚便完成了一次特殊的使命，被确定的这位男青年从此风雨无阻每晚必到，一对年轻的恋人开始了新的生活。他留人通过试婚形成明媒正娶的一夫一妻制的父系家庭，这种婚姻状态因保持了原始对偶婚制的特点而受到越来越多的人的关注。 　　到了他留山，除了神秘的青春棚，被列为第六批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的他留坟林是不可不看的。在玉水、营山、双河这三个他留人聚居村的结合部，一片面积约3平方千米的山坡上，集中了明清时期他留人的古墓葬近万座，这些墓葬，碑石雕刻精美，瑞兽图案栩栩如生，让人惊叹他留人非凡的创造能力。目前人口仅5千人左右的他留人部落，在流逝的岁月中，却在山林间为他们的祖先建造了华丽而雄伟的近万座坟墓，这不能不说是一个奇迹。站在一座座古墓前，我忍不住沉思着：这个作为彝族支系的他留人部落，在历史的烟云中，茶马古道从他留山穿过，他们依靠着茶马古道的繁忙，不仅在他留山中建造出了一座城堡，而且为我们留下了灿烂辉煌的文化。虽然城堡已经不幸毁于十九世纪中叶的战火之中，但那些遗址和墓葬，却仿佛在向我们默默述说着一个民族不屈的意志。在生活中，他们挺起坚硬的脊梁，在群山深处种植水稻，放牧牛羊，开拓着美好的生活；他们以一种开阔的胸襟，用以“夜各阳”（让青年男女在青春棚中自由相会，找寻适合自己的爱情）为特征的自由恋爱方式，让原始形态下的以试婚为基础的“对偶婚制”一直延续到了今天。他们的服饰、文化、饮食、建筑、礼仪、丧葬等习俗，无一不体现着彝汉融合的特点。这个民族，还有着太多的神秘需要我们不断去解读，也许，正是那些不为我们熟知的东西，才是这个民族得以延续的精神支柱。站在一座座古墓前，我的心情凝重，精湛的碑刻，林立的华表，也许它们想要对我们诉说什么，也许它们什么也不想诉说，只想把这些秘密长久地保存下去，让我们从它们身上，从历经沦桑的五尺道上，从古城堡的遗址里，去体会一个民族坚韧不拔的意志和它曾经拥有的辉煌。 　　从坟林下来，我们踏上了归程，草坪上的舞蹈依旧欢快，他留人似乎想用欢快的舞步告诉祖先，他们的后代正在开创和享受着美好的生活，而他留山就像一位长者，用温暖的怀抱把他的子孙们全部揽在了怀里，包括他们的欢乐和悲伤。作为过客，我们毕竟是要离开的，但是这样的离别竟然没有留下任何的伤感。泥泞的路途，阻隔不了的是欢乐，绵延的群山，阻隔不了的是歌声。阵阵山歌，恣意的表达着他留山的快乐，这些快乐铺满了山路，让他留人的脚步顺着这条道路不断地走向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