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叙事散文

[原创] 我看见命

2021-12-23叙事散文南子
广场上车流如潮,你匆匆走在人行道。你的影子混在模糊的夕阳里,一会幽暗,一会明亮。宽大的裤脚在脚步中波浪般起伏,像搅动一池碎金的稠浆,向四周散射。它倒三角形的脸颊贴在勾了金边的布纹里,像一枚三叶草,张着惊恐地眼睛,瘦长的脖颈拖出纸片一样单薄的……
  广场上车流如潮,你匆匆走在人行道。你的影子混在模糊的夕阳里,一会幽暗,一会明亮。宽大的裤脚在脚步中波浪般起伏,像搅动一池碎金的稠浆,向四周散射。它倒三角形的脸颊贴在勾了金边的布纹里,像一枚三叶草,张着惊恐地眼睛,瘦长的脖颈拖出纸片一样单薄的身子,像皮影人,被你的脚步牵扯。   它跟着你,或者是你的衣纹带动它,身子折叠着扭曲着,让人想起夹在田间的稗草——与禾苗一起生长,侵食着属于禾苗的养分——它拖拽得你走不利索。   有些沉重,你因为它而放缓了节奏,但是你不停下来,你知道你停不下来,除非你接近并且靠近了那个方向。你不知道它什么时候跟上你的,从家里到单位,这段路你走了很多年,很多年了你走不出这个长度,你努力了尽力了,你还是在这条路上匆匆行走。那个倒三角形的脸,隐在你的身体内部,忽明忽暗,若即若离,却控制着你的方向和节奏。   这是命,隐在你生命的肌肤里,甩不脱,也驱不走。   机器轰响,你身穿橘色马甲头戴黄色安全帽,你在三米高的铁栏上蹲骑着。我打你身边经过,看见你与这个环境不相融合的脸颊,不是白皙,是苍白。那是十六岁男生才有的脸颊。然而我知道这不是因为避开了紫外线,而是另一种令人悲哀的原因——营养不良。这时我看见了它,在你窄窄的脊背遮蔽的阴影里,探头探脑,倒三角的小脸,左顾右盼,它在找寻什么,它混迹于众多的影子里,是要暗查什么它在捣什么鬼呢?   羸弱的你在烈日曝晒下每天十三小时的艰苦劳作,我无法接受,也无法接受一个少年靠体力赚钱却拿不到应得金钱的无奈。看着将要完工的高楼,你是欣喜呢还是恐惧,自己的汗水换来了它的耸立,但是它,与你无关。在你离开之后,这里的一切都与你无关了。这里将驻进一批与你年龄相仿的人,他们兜里装着父母递过来的钞票,有老师给他们上课,他们想的无非是课本和笔记,还有流行歌曲甚至可爱的异性,至于这样的生活,他们从来不要担心会失去。而你与这些无缘,是因为它早就住进你的身体,它指引你的走向,它要你不断更换地方,要你流汗,要你脸色苍白,像棵沙地上的小草。   这是倒三角形的脸,我坚持说它的脸时倒三角形,不是我看见了,而是它就应该是这样。   你说着你的痛苦和凄凉,说你的荒唐人生,说你的运气不佳和屡屡失利,当然你也说你的飞来横福,说你不为人知的隐秘快乐。你这样说的时候,我就看见隐在词语里的脸颊,一闪一闪地目光,仿佛看透了人世间的沧桑和多变,那种经世的冷漠和程式化。   这些天来,我在很多人身上看见那个倒三角的脸颊。那是一群有着相同命运的人,他们站在阳光底下,瘦长的影子排列出木桩的形状。当我经过他们身边,看见影子里假寐的它,微睁着精黄的眼睛,空洞地望着不确定的方向。其实我早就看见了它,他们腋下夹着厚厚地书本,埋头从我身边走过,有时是晚上十一点,有时是中午放学后。那个早晨,她的浮肿的眼睛告诉我,她把那书看了半夜。在她抬头向我微笑的时候,我在她湿漉漉地头发里看见了它,薄薄的一小片,像是和她一起熬了通宵,疲惫地困倦的。那个时候,我不知道它把她引向何处,我以为她的努力会为她赢来应得的回报,我以为她自己完全能够左右自己的方向,但是我错了,在查询她高考分数的一瞬间,我就明白了它的想法,它那么不怀好意地拖拽着她,原来早埋了一个恶毒的咒语,它要让她第二次次舔尝失败的痛苦,让她偏离所有人的目光,服从它指引的方向。   很多时候,我不得不回头看看它恶劣的行径,看它以怎样的邪恶歪曲了事情的结果。如火如荼的七月,那些人捂着哭红的眼睛,一路跌跌撞撞,书页从他们身上纷纷落下,在身后铺开,像脚印,展览着湿漉漉的心情。   站在不远处的小树荫下,眼睛追逐一个个离去的身影。他们藏在身体内部的伤痛和无奈被我捕捉,我深知他们的悲痛源于对未知的茫然和对已知的怀疑,可是我找不到词语安慰,或者他们本无可安慰吧。习惯了失败的人,唾沫的涂抹已成了最拙劣的怜悯,不在被认为是好心。在他们踉跄的脚步里,我又看见它,像牛皮纸一样一张张剥离下来,摔在地上,又迅即伸起倒三角的脸颊,蚂蟥一样吸附上去。这时,我悲哀地看见,它不是在他们的腋下在他们的脚步中阴影下,它其实是附着在他们的血脉呼吸和生命中的游魂,你要想甩掉它,除非也甩掉自己的生命。   光影中身体不断下沉,肢体涣散,感觉像一股热流漂浮上来,漫过全身。不断地追问,我是谁,我在哪里,我还是不是我,我与这些人是否有关。手臂胸膛腿脚都隐没在脖子以下,在感觉弥漫全身时水一样化掉了。然而我是清醒的,我怀疑自己身上是不是也藏匿了这个倒三角形的小脸。整个冬天,它推动着我朝向一个方向奔袭,不可遏止。像西西弗手中的石头,不按自己意志而不断滚落。突如其来的恐慌,像一场风暴,席卷了我的绝望。它或许一直隐没在看不见的生命深处,预先设置了所有的未来,你就是再怎样努力和改变,也扳不过逆向的铁轨,一切终要落脚到预先设置的圈套,被一双无形的手操控。   那些寒风中战栗的身影、被铅笔染黑的手指、那些鼓囔囔的包裹沉重的颜料盒和画板压弯的瘦弱的身体,都在一声叹息里变得苍白。可怜的孩子,车厢里的寒冷和闷热都是它精心安排的道具,伫立街头的无助只不过时它捉弄人的小把戏,它远远地躲在路灯的阴影里,奸笑。这是它精心画出的逗号,那个句号要在你按照它的指引走完这段艰涩的路途之后,沾着你的泪水描画。   我说不出任何安慰的话语。我所有的安慰都在你背过脸去的瞬间沉进了心底,那是多么的虚伪和轻飘。那么,还有什么语言能够与你此时的沉重相匹配?找不出,所有的语言在你的泪水面前无处藏身,我在你面前失语。   不敢说它,我一直鼓励你们它掌控在自己手中,可是,我又怎么面对你,你所有的努力,这样无足轻重。我记得最后吐出的一个是,命。然后被一张倒三角形的脸驱赶,沉入新一轮的挣扎和漂浮中。 2008-10-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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