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米希尔的爱(修改稿)
2021-12-23叙事散文芳菲
在用鲜花编织成的心形拱门前,米希尔,身着黑色西装,白衬衫,系着蓝色的领结,与一席白纱的新娘一道,满面笑容的迎接参加婚礼的来宾。不知是不着痕迹化妆的缘故,抑或是米希尔最近春风萦怀,他白皙的皮肤显得格外细腻,因为兴奋透着淡淡的粉红,似少年害羞的……
在用鲜花编织成的心形拱门前,米希尔,身着黑色西装,白衬衫,系着蓝色的领结,与一席白纱的新娘一道,满面笑容的迎接参加婚礼的来宾。不知是不着痕迹化妆的缘故,抑或是米希尔最近春风萦怀,他白皙的皮肤显得格外细腻,因为兴奋透着淡淡的粉红,似少年害羞的脸。蓝色的眼睛闪着迷离的光,鼻梁似乎又长高了,洁白整齐的牙齿排列在微张的两片情深意浓的唇里。我彷佛看见,柔和甜蜜的光从他的体内涌出,笼罩住了他的全身,一朵幸福的花从他的心里,在他的脸上,绽放开来。
米希尔终于找到了他的爱。我心里暗自感叹。思绪穿过时光隧道,回到1998年。那是一个秋阳和煦的星期天。微风轻拂凤凰河畔的杨柳,送来河水清凉的气息。河畔长亭内,人们或站或坐,热烈地交谈着。一位看上去大约二十多岁的年轻人,挺直的鼻梁,深蓝色的明亮的眼睛,颀长的身材,显得格外引人注目。他始终微笑着,耐心地回答每个人提出的问题。摄影机转向他的时候,他腼腆地对着镜头笑笑,又把视线投向了他面前的交谈者。
这不是记者招待会,而是T城首届英语角的开幕典礼。差不多全城学英语的人都赶来了。米希尔,作为生产经理被从德国派到T城的合资公司,周末陪同几位德国同事到这里散步,看到这里这么热闹,而且都在讲英语,觉得有意思,便加入了进来。从那一刻起,米希尔,以他那颗柔软的心,很快将自己融入了中国人的行列。
那时,我刚从瑞士结束三个星期的培训归来,因为不会德语而在瑞士闹出的笑话仍在困扰着我。瑞士超市里的商标都是德文。我们一行穿着统一制服的国人在货架间徘徊,很快被一位瑞士小伙子识别出来。小伙子上前用英文询问,是否需要帮忙。他说这儿是卖宠物食品的专柜,你们需要采购的食品应该在那边吧?他伸手指给我们看。那一刻,虽然没有人责怪我,作为随团翻译,我还是尴尬极了。回到公寓,一个爱开玩笑的同事跟我说,把这瓶像食用油的醋带回去留作纪念吧。
回国后,我急切地想学习德语,以探索这个神秘而未知的语言世界。一次,米希尔邀请英语角的朋友们到他的公寓做客。他的公寓在我家北面,隔着一幢楼。三室一厅的结构没有任何隔断,墙壁上是他自己刷的白漆,打着灰色的地脚线。一面墙从顶到地安装了木格子架,摆满了书和工艺品。衣服叠放在一侧的格子里。最靠边的格子上下间距大些,挂着一两套西装。地面铺着绿色的地毯,北面靠窗的地方摆着一张木床,床头放着一只小恐龙毛绒玩具。房间中央有一张厚重的椭圆形木桌。朋友们在宽敞的房间里或坐,或站,仿佛置身于一个与风雨隔绝的伊甸园。
聊天的时候,我们猜测他的年龄,都说他二十来岁。谁知他已三十有二了。我提出请他教我德语,他爽快地答应了。谈到支付学费,他笑着说,每次上课你就请我吃饭吧。
于是,每周两次,米希尔下了班准时来到我家。我们一同共进晚餐,聊些T城的人和事。正上一年级的淘气可爱的儿子,在他面前彷佛小不点儿,很快与他成了好朋友,有时上完德文课,两个人会下一局国际象棋。周末的时候,米希尔一睡就到中午11点左右,我总是喊他过来吃中饭。我们准备好卷心菜、土豆、黄瓜、西红柿等蔬菜,他来了后,就按照德国方式切成各种各样的形状,拌一大盆蔬菜色拉。中饭前,他先给每一个人盛上一大盘。我非常喜欢那种风味,可是我的老公却不怎么一动筷子 ,他似乎不习惯西方人的口味。
米希尔是个低调的人。生活简单,两点一线,周六会一个人到公司忙些平常没有时间关注的事情。然而城市小,米希尔还是成了公众人物。电视台、报社以及市里面的各个机构,凡是需要有外国人参加捧场的活动,都会邀请他参加,还有一些英语学校请他到课堂与学生对对话,他从不拒绝。他理解,对于他举手之劳的事情,对邀请他的人而言则意义格外重大。他也知道,英语角里有了外国人,人们才喜欢去,才会有更多的说出来的动力与勇气。因此,不管手里正在忙些什么,他总是会在周六晚上七点准时到达。他热情地与在场的各位打招呼,用温和平静的目光给予交谈的人以信心与鼓励。多少年来,英语角的朋友们之间结下了深厚的友谊。米希尔是O型血,我们常常说,这样的人有爱心,因为他们的血能够输给所有其它血型的人。而他,正是这样一个充满爱心的朋友。他仿佛一道阳光,在所有的日子,洒满他所能到达的每一个角落。
寻寻觅觅,他的爱不知隐在何处。只是他从不曾凄凄惨惨戚戚。刚开始上德语课的时候,一天晚上,我们学完了一课,用德文随意交流,他说一会儿结束后要给他的女朋友打电话。“她在德国吗?”我问。“是啊。她来公司调试试车的时候我们熟悉起来的,说起来她还是我的上司呢。我们每天晚饭后一起散步,聊天,她的婚姻非常不幸,分居很久了,一直没有离婚,也许是因为我的缘故,最近她准备办离婚手续了。”他用德语缓慢而平静地谈着。我问他,“你爱她吗?”他笑笑,“不知道。”“可是你们相隔如此遥远,怎么沟通呢?”“打电话,通电子邮件呗。”“噢。那样不好,彼此需要的时候谁也够不着。”“是啊,她经常责怪我不多给她打电话呢!”几个月后,两个人联系越来越少,慢慢淡漠了下来。有次上德语课的时候,我接到出差海外的爱人的电话,声音有些哽咽,放下电话坐到桌前,眼泪止不住流了下来。出人意外地,米希尔用羡慕的口吻说,多好啊,我也希望自己能有这样的情感呢。
那一年,公司借用了一名上海的翻译小露。她非常年轻,不常讲话,总是微微地笑。身子略微有点胖,但很青春。皮肤细腻光滑,跟她喜欢保养有关系。她居住的招待所梳妆台上摆满了琳琅满目的面部保养品。房间里有些凌乱。她每天下班,吃过晚饭,先护理皮肤,然后出去散步。对来自大城市的她而言,T城没有步行不可及之处。而在T城姑娘们的眼里,她是前卫的。有一次,我们面对面坐在办公桌前聊天,她说,芳姐,你的生活太落伍了。一个人婚姻可以只有一次,但是爱情却可以有无数次。周末,她带着年轻的外国人琼斯去了南京,住在玄武湖饭店,眺望着名湖美景,他们感觉心驰神荡,情不自禁地做爱了。琼斯特别开心,他喜欢这个开放的中国女孩,便迫不及待地将此事告诉了其它外国人,于是T城不多的几个外国人就都知道了。一天晚上,T城的翻译协会举办联谊会,我带上了小露。米希尔自然也在那里。我给他们做了介绍,然后我去跳舞,将两个人留下了。小露始终向舞池微侧着身子,浅浅地笑,米希尔则有些魂不守舍。那个晚上,我一曲接着一曲过着舞瘾,忘记了他们俩的存在。
公司里的几个外国人想念本国菜了,中午吃饭的时候一再叨咕,希望能自己亲自上厨,做顿家乡菜。我说,这事儿好办,到我家好了,厨房虽小,也够你们操作了。一个意大利人说,太好了,就做spaghetti(意大利面条)吧!自然,我又请上了远离家乡的小露。星期天,我和小露领着兴奋的外国同事到超市采购原料,他们邀请了当时在公司试车的其他外国同事,一共七个人。故而买了一口特大号的不锈钢锅。两名外国同事在小小的厨房里忙得不亦乐乎;我倚在门旁观摩;另外一个外国小伙子带来了热恋中的中国女友,两个年轻人在客厅里旁若无人、如胶似漆,看得出爱得颇深;小露依然浅浅地笑,看着大家,米希尔则看着小露;我儿子和楼上的同龄朋友上窜下跳玩得酣畅淋漓。饭煮好了,大厨们给每人上了满满一盘子,饭桌嫌小,小露坐在米希尔旁边的桌角,彷佛被米希尔收藏了起来。呵,这久违的西餐让每个人胃口打开。吃完了再添,那么一大锅spaghetti,被消灭得一干二净。吃好饭,大家满足地抹抹嘴,坐着边喝茶,边海阔天空地聊天。接近下午四点,朋友们一一告别,米希尔很绅士地等着小露,两个人最后一道告别离开。
这天晚上,我们照例上着德文课,儿子在隔壁房间做作业。米希尔欲言又止。我说,你怎么了。是不是有什么事要说?我恋爱了。他抑制不住的兴奋溢于言表。别急着告诉我,让我猜猜。不知为什么,舞会上小露侧着身子浅浅的笑以及米希尔的魂不守舍、聚餐后两个人同时离开的情景立即浮现在我的眼前,是小露吧!是呀,他有点不好意思。有爱的感觉真好!米希尔情不自禁地感慨道。你了解她吗?知道一些,她曾经和琼斯做过爱。他的话语中有些痛楚。我没有说什么,我想,能够体验激情的爱,哪怕只是短暂的一瞬间,也是幸福的啊。一切顺其自然吧。
过了几个月,小露在公司的借用期结束了,她默默地离开了T城。米希尔没有向她求婚,自尊心很强的小露也什么都没有说。一段感情就这样静悄悄地流产了。我想,更多的感情恐怕都是这样无言的结局吧。
之后,米希尔始终孑然一身,在T城快乐地生活。T城所有的人都是他的朋友。他的中文说得越来越好了。他和同事们一道去公共澡堂洗澡,与我年迈的父母和我的老公亲切地聊天,看着我的儿子一天天地长大。我们家发生变故的时候,他始终都在,他几乎成了我们这个大家庭中的一员。
2004年,由于出色的德语语言能力,我被南京的一家德国公司聘用了。我常常想念在T城的日子,想念我的德语老师。我感激那段日子,米希尔,他教会我的岂知是一门语言,还有如何去爱,爱周围的每一个人。他在我人生中最困难的时刻帮助我度过了难关。我不知道,如何报答这样的深情厚爱,我只有在心里默默地祝福,希望米希尔尽早遇到真爱。
米希尔在中国工作,每年都私人邀请全公司的同事到饭店里聚一次餐。他说,我的工资那么高,请大家吃饭是应该的。在我调离T城的那一年,米希尔荣升为总经理,就要搬到公司购买的总经理公寓居住了,里面配套设施齐全。他把原来家里面所有的家用电器、生活用品,从冰箱、洗衣机、空调,到煤气灶、电饭锅,分别写在小纸条上,然后与许多空白的纸条混在一起,在公司的一次团队活动上抓阄。谁抓到,就可以象征性的价格把东西搬回。那次活动热闹极了,同事们不管抓到没抓到都特别开心。米希尔告诉我这件事的时候,说,看到大家那么高兴,我也很开心啊。在中国这么多年,我爱这里的每一个人。
一段时间,米希尔阳光般的性格吸引了一名常来英语角的护士小梅。她疯狂地爱上了米希尔。她的爱情让我想起了劳伦斯的小说《狂情》,不同的是,小梅只是一厢情愿地爱。凡是米希尔出现的地方,总能看到小梅的身影。一天夜里,米希尔已经准备就寝了,小梅出现在米希尔的家门口。她敲门,米希尔从猫眼看到她,愣了一下,他打开门,隔着保险链,客气地问小梅,有事吗?小梅激动地说,我要和你在一起。米希尔和颜悦色地对她说,小梅,我不能请你进来,因为进来了你也不会开心,我们还像过去那样做朋友好吗?说完,米希尔带上了门。小梅就坐在门口,一直等到凌晨三点钟。门内的米希尔也无法入睡,心里感到非常无奈。他怕小梅出事,就拨打了110,在民警的劝说并护送下,小梅才回了家。看到小梅爱得如此投入,英语角一位资深的朋友劝米希尔,小梅是个不错的姑娘,你也是将近四十岁的人啦,她这么爱你,你就和她组成家庭算了。米希尔说,可那是不负责任的,因为我不爱她啊。
去年国庆节,英语角的老朋友们终于再一次团聚。朋友告诉我,米希尔要结婚了,女友是刚从某大学毕业分配到T城的英语老师。真的吗!?我急切地等待着。终于,米希尔富有弹性的脚步声出现在楼道上。我们热情地互致问候,一位着黑色连衣裙的姑娘紧随着他走了进来。姑娘被介绍叫小薇,湖南人,饱满光泽的面庞,气质高雅,浑身散发着勃勃的青春气息。米希尔打了一会儿台球,姑娘在一边气定神闲地看。入席了,朋友们问起米希尔可有结婚的打算,他高兴地看着身边的姑娘,我已经去过小薇家了,我向她父母请求把女儿嫁给我,他们同意了。你的父母没有为难一下他吗?我们问小薇。没有,小薇浅浅地笑着说。米希尔又说,下个月回德国去看望我的父母,征得他们的同意后,就在那里登记结婚。回来后举行婚宴,请你们大家参加。好啊!我们真为米希尔高兴,他在中国近十年,看着T城的变迁,看着人们渐渐老去,而岁月对他似乎特别眷顾,几乎不曾在他身上留下一丝痕迹,他仍然是刚来的时候那个模样,不同的是多了许多真心实意的好朋友。
上个月,米希尔筹备半年之久的婚礼终于在一个周六的夜晚举行。朋友热心地提醒我一定要赶回来。怎么可能不呢?到今年,米希尔来中国正好十年,也是我十年的老朋友了。君子之交淡如水。我们的交往如同纯净的凤凰河之水,源远流长。他在电话里强调一定要带上我的父母、老公和儿子。是的,都来了!在这鲜花做成的心形拱门前,我们留了影,曾经的那个小不点儿如今快同米希尔一般高了,这将是怎样弥足珍贵的纪念呀!
米希尔和小薇,他们手挽着手,漫步走过甬道,飘飞的五彩的星星落到他们的身上,耀眼的焰花将他们包围在其中,掌声,来自同事、朋友、父母、社会各界人士两百多人的掌声送上了最衷心的祝福。他们笑着,发自内心的温暖的爱,通过紧挽的手传递给彼此;他们深情地相望,仿佛在守望着彼此的一生一世;他们给养育自己的父母鞠躬,诚心诚意,一鞠到底;他们那能够融化心灵的吻啊,唤起了朋友们再一次的掌声雷动。
耳畔,《选择》美妙的音乐仍在如溪水般流淌,希望你能爱我到地老 到天荒,希望你能陪我到海角 到天涯,就算一切从来 我也不会改变决定,我选择了你 你选择了我 ,喔,我一定会爱你到地老 到天长,我一定会陪你到海枯 到石烂……真诚地祝愿米希尔,我的老朋友,和他的新婚妻子,愿今夜的星星,在以后的每个夜晚包围着他们;愿他们的爱情,如同今夜燃放的焰花,照亮未来漫长的婚姻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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