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乡土怀旧系列之二十二：菜籽地里的隐情

　　　　　◆乡土怀旧系列之二十二：菜籽地里的隐情
　　　　　　　　　　 文/于文华

　　家乡紧靠一条小河，河之阳为之河北，阴为之河南，两个村子隔的近，互相有走动，有来往，就有些丝丝缕缕的联系，有些若即若离的牵扯。 　上游流下来的水越来越小，河岸便显得宽阔，闲闲的样子，就像一个无所事事的老人，冷静地目睹着夕阳里牛羊与骡马大幅便便地走进村子，晨曦中早起的勤劳者在自留地里忘我干活。队长就有些可惜，那年秋收后，发动全村社员，拉着架子车，大干苦干了整整几个月，硬是从河岸边修筑了10多亩的农田。

　　田地是农民的衣食父母，是农家安身立命的根本，是家园繁衍兴盛的必备条件。开耕出来的地，无疑给渴望吃饱肚子的家乡人民带来了希望，看着那地，仿佛给清汤寡水的锅里碗里添加了丰富的营养。靠近河水，地有些潮湿，种植一些菜蔬与榨油的作物，或是白菜，或是胡萝卜，或是包包菜，（冬天各家各户分了，放进大缸里，压成酸菜，一个冬春的菜就全凭它的仰仗了）或是胡麻油菜……记得有一年种了一河岸的油菜，为的是能够美美吃些香香的菜籽油，清平的日子掺进一些馨香的味道。 　　我们与土地、庄稼、油菜的相遇，其实和人一样，也是一种缘分，一种默契。庄稼种植了一茬接着一茬，每播种一茬，农民就多一份希望，每收获一季，农民就多了一份充实。祖祖辈辈的传承，日积月累的积淀，春种秋收的忙碌，农民无怨无悔地固守着土地相依为命，默默无闻地坚定着有耕耘必有收获的信念，以勤恳劳作打法着光阴流泻。 　　五月的阳光下，金黄金黄的油菜花开了，就像天女散花般擦亮了乡村的眼帘，又像披在乡村身上的一袭袈裟，显得雍容华贵，将土头土脸的村子装点的有了不同凡响的意味。前来觅食采集花粉的蜜蜂，与蝴蝶相约而来翩翩起舞的飞蛾，都在薄薄的阳光里唱着无忧无虑的歌，将欢喜与翅翼一点一滴挂在油菜花的枝丫上，映衬着一朵又一朵粉底金面的笑容。 　　风吹着，水流着，蝶飞蝶落里，沁人心扉的菜籽香味一缕缕散发出来，一个声音不胫而走，一个消息在人们心底流淌着：菜籽熟了！于是，队长瞅一个早上的空闲，发动全村的社员，集中力量割菜籽。菜籽割了，打下来，扬净，就可以到油坊榨油，过年时家家户户的院落里，就能够弥漫芳香四溢的香气。牲口也可以在草料里，吃到麻渣——这是一个多么令人兴奋和喜悦的事情！ 　　劳动的时节，是人们最兴高采烈、欢欣鼓舞的时节。在那个特殊的年代，人们的物质生活无疑是贫乏的困难的，但劳动时的快乐和喜悦却是真切的、难以压制的。满目的灿黄发出金子的色泽，耀的人睁不开眼，开镰的声响脆中带颤，落在心上，便是一个欢喜的激荡，执镰的人恍如林中的鸟，在一片卡擦声中，扑扇着身躯向前飞跃。妇女们说说笑笑地，仿佛劳动是一件对她们来说极为喜爱与开心的事情。几十上百个劳动的身影，在薄雾的早晨，在欢声笑语的心幕上，的确是一件壮观的场面。队长拿着镰刀，眼馋地死盯着眼前晃闪着的一道雪白的光芒——那是外号“刘胖子”的丰满女人后腰的肉在晃闪。人蹲在地上，手握着镰刀，有些紧窄的衣服便遮不住，露出一圈让男人眼馋的肉，那女人知道背后的“不怀好意”发热的眼球，偷偷笑着，一个劲向前迈动着步伐，而心知肚明的队长，并没有停下手中的镰刀，格外卖力地干着。要知道，作为生产队一号人物的队长，一般情况下是不会也不愿动手出力的，除非他自己愿意干。几个结过婚的女人，用粗俗露骨的话语，开导着一个结婚而久未开怀的小媳妇，笑语连连里人们手中的菜籽纷纷倒地，放成一堆堆的，有人捆扎起来，准备拉运。 　　太阳从地平线上钻出来，发出万道金光，好像把人的心照射的亮堂亮堂的。掩不住的芳香中，横溢着比菜香更浓的说话声、谈论声，让人们忘记了疲劳和乏累。队长被一群女人“荤言荤语”包裹着，忘记了收工的话说出口。突然，半天不说话，偷着抿嘴而乐的刘胖子，惊喳喳“哎呀”一声急呼，惊得一地干活的人不约而同停下镰刀，队长一个蹦子窜到前，以为遇见了蛇或者癞蛤蟆，想趁机来一个“英雄救美”。殊不知眼前是一双脚，脚上的鞋子上有泥巴和露水，分明躺了一晚上。从衣服判断，不是醉汉，不是乞丐，是一个头上血肉模糊的女人，而且是位年轻娇俏的女人。高挑的身材，白净的脸蛋，眼尖的立马高声叫道：“哎，这不是拴柱家的桃花吗？”是呀，谁说不是呢？村子里的孩子，无论长相脾性还是个头爱好，人们基本上知道的一清二楚，既是长大远去了，年老时回来，乡村依然记着他（她）小时候的模样、顽皮的抑或青翠的梦想。她不是嫁给了邻村河南队的陈三（因事情是真实发生的，为避免不必要的麻烦，因故省去大号），结婚才一年过些，听说和和美美的，究竟怎么回事？人们脸上口中的笑一下子收敛了，仿佛被谁封住了嘴巴，队长不再嬉皮笑脸，换成一贯的威严，严厉地下令先回家吃饭，速速打发人先去大队报案。 　　那天早上的饭，父母做的太对凑了，我不知道发生了重大事件，还以为他们早上劳动的时间长、强度大，疲劳之极的缘故，实则是“女尸案”让他们无心做饭。上学时，经过菜籽地，发现有一辆吉普车停在路旁，几个公安在地里指指点点着，就知道一定发生了什么，尽管我不知道究竟，但绝对是不是一件普通事。心里胡乱想着，上课就有些心不在焉，被老师狠狠批评了一顿。那时中午我们一般不回家，随便吃点早上带去的几个煮洋芋，或者几把炒麦子，或是半块黑面馍馍，要一直熬到下午放学。饥肠辘辘地经过菜籽地时，也没有发现期望中的什么，仿佛压根儿啥都没有发生。急急忙忙回到家，从父母那里打听到：是邻村河南村的陈三媳妇被人杀了。 　　陈三是个羊倌，除了冬天，其余时间都在外面给队里放羊。他老实木纳，沉默寡言，但非常勤劳能干。羊是他生活的全部和命根子。他将几百只羊掉落的羊毛积攒下来，除了洗了几条雪白的毛毡，还偷偷变换成现钱。沙漠里处处有宝，勤快的人随便辛苦一番，都能赚钱。在那个口号震天响，革命斗争天天讲的日月，放养的陈三好像处于世外桃园和人们的视线之外，殊不知，他积攒着一种西北沙漠特有的绿色食品——“头发菜”，类似头发但营养价值极高。（属原核生物，多生长在荒漠草原，它是地球生物上千年演变进化过程中极少残留下来的藻类。我国是世界上此种旱生藻类分布最丰富的国家，因色、状酷似黑发而取名发菜，富含蛋白质以及钙、磷、铁等矿物质，取其谐音发财之意，南方人倍加喜爱）。我父亲和乡亲们也曾经抽空偷着去拾发菜，辛苦三五天，顶多也就拾上两三斤，黑市上出售了，一家人一个月的花销就够了，陈三一出售就是成百斤，让人眼热、羡慕与嫉妒。 　　一表人才，楚楚动人的桃花，是绝然没有料到会嫁给三脚踢不出一个屁的陈三，村子的小伙子都说是一朵鲜花插在了一堆狗屎上。说长相有长相，说人品有人品，而且有文化，是当时少见的初中毕业生。这么说吧，只要桃花一出门，村里的男人目光几乎全被吸引。可人好命不好，桃花的娘生了一种公社、县上医院查不出的病，有人建议到省上去看，但到省城花费肯定大，一个农民家庭如何能够承担。于是桃花的父亲放出话来，谁出钱救活桃花的母亲，桃花就嫁给谁。陈三的父亲提来一提包的钱，（到底是多少钱谁都不清楚，当然提包里的钱面值最大的是十元、五元的，还有大量的分分钱），反正是桃花的母亲得救了，死活不愿意，哭着喊着不愿意出嫁的桃花，还是屈从于命运的安排，坐着自行车，做了相貌一般、但性格极好的陈三。出嫁的那天，全村的光棍们全部喝的烂醉如泥，好像痛失了心爱的宝贝一样。 　　沸沸扬扬的桃花被害案以陈三的逮捕告终。起初人们有些不解，有些不可思议，如此鲜嫩漂亮仙女般的桃花，陈三疼爱都来不及，怎么舍得下手呢？但仔细深刻一想，事情似乎又是合情合理的。桃花是一百个不情愿出嫁的，你想，能给陈三好果子吃。而陈三好赖是男人，能够容忍桃花对他的冷落吗？ 　　好像是九零年左右吧，判了无期徒刑的陈三莫名其妙回家了，说是证据不足，提前释放。而在我们家乡，关于桃花之死，却流传着种种不同的版本，叫人莫衷一是，搞不清究竟孰真孰假。 　　版本一：这是人们最最认可的一种。说是本来桃花就不情愿，加之陈三经常不在家，耐不住寂寞的桃花，和外村一个年轻后生好上了，而且经常趁陈三外出偷情。有天陈三天蒙蒙亮时突然回家，结果发现炕上不堪入目的一幕，而机灵的小伙子翻墙逃脱，恼羞成怒的陈三气急之中，用炕上的剪子戳死了媳妇，心惊胆战、惊慌失措的没了主意，天亮前拖到我们村的河岸菜籽地，装模作样地去了沙漠放羊。据说公安从沙漠里把他逮回，还极力狡辩，最后还是被逮捕法办。 　　版本二：也是陈三经常在外，貌美漂亮的桃花，每每让中年丧妻的公公眼馋，多次软磨硬缠，加之在一个屋檐下生活，无法抵挡住公公的好言好语与威逼利诱，最终两人明铺暗盖，只是瞒着陈三。村子里人们的风言风语，多多少少让陈三有所觉察。后来还是被陈三发现，但碍于情面没有当面戳穿，但一再提醒桃花痛改前非，好好过日子。但事情被陈三发觉，两人发生了争吵，互相打斗中不知是谁拿起了剪子，戳到了桃花头上，眼看烟气的桃花，无计可施、无法向岳父交代的陈三，将桃花尸体天亮前放到菜籽地…… 　　版本三：桃花的漂亮在家乡是出了名的，自然引起男人们极大的兴趣，外村一个无所事事，偷鸡摸狗，游手好闲，好吃懒做的“二杆子”，不知怎么摸到了陈三家，趁陈三父亲外出去亲戚家做客，陈三放羊不在家的空挡，翻墙进入院落，从窗户强行跳入，图谋不轨，桃花极力反抗，无奈力气单薄，无法抵御无赖的蛮力。正打斗中，正巧陈三敲门，见事情败露，害怕被指认的无赖，一不做二不休，用炕上的剪子戳死了桃花，忙忙翻墙逃脱。而发现媳妇被人杀死在炕上的陈三，胆怯害怕，慌慌张张地拖到菜籽地，连夜逃到沙漠放羊。 　　版本四：桃花起初不太愿意，但成亲后看到陈家一家对她客客气气，尤其陈三更是疼爱有加，恨不得成天揣在怀里，人都说关系是培养的，夫妻感情是相互理解互相包容养成的，渐渐的两人夫妻恩爱，关系和睦。可惜头胎生育的是女孩，陈家三代单传，盼望的是生个男丁，公公的脸就有些不高兴，常常指桑骂槐，说三道四，本来就不情愿，生性耿直，眼睛里容不得一粒沙子的桃花，就整天与公公淘气、吵架，闹着要分家。而中年痛失妻子，一把尿、一把屎，好不容易拉扯大儿子，娶亲成家，本想坐享其成地享受清福的陈三父亲，想不通分家的局面，借口亲戚家有事，迟迟不愿回家。对父亲非常孝顺、依赖的陈三，看到人们指指点点的目光，想到父亲养育的不易，与桃花三天两头吵架。吵着吵着，两人打闹了起来，气急之下的桃花，拿起做针线活的剪子，声称不活了。谁知争抢中剪子戳在了桃花头上，没有料到鲜血直流，吓得陈三慌了神，连忙拿起被单，背到了菜籽地里。（其实，要是抢救得当的话，也许桃花当时还有救，她是被血流尽而死亡的） 　　版本四是最近几年才在我们那里流传的。版本三与二是人们的议论，版本一是当时定罪的说法，陈三提前释放，说明此种说法站不住脚，而究竟桃花是如何喊冤去世的，到至今也没有定论。 　　只是此后，那块菜籽地被闲置了起来，无人问津，好像失去了当时开发的意义。再后来人们铲出来，石磙子碾碾，当作打麦场，打完麦子，将麦草随意堆放在河岸边，填炕和粉猪食时撕些，一直存放到来年。两个村子的关系也一度紧张，尤其不再发生婚姻关系。 　　虽则离开了故乡多年，但我眺望的目光，我谛听的触角，我怅惘的眼神，我记忆的画面，依然是故乡清晰鲜活的情景，特别是喷着扑鼻香味油菜地里发生的一幕，经常让我思索回味，向家乡人打听着消息。那张白嫩美丽的脸庞，发生在油菜地里的隐情，萦绕在家乡人的心田，耿耿于怀，不能释然，一看见闲置的菜籽地，犹如看见一道伤疤，心中边隐隐的疼痛起来。 　　多少年来，家乡人清苦中拥有自己的生活，失望里依然有一线希望若隐若现地扑闪在眼前，不曾失去生活的勇气，始终自得其乐地播种收获。而时间的刻刀下，忧愁者忘记了悲痛，擦净泪水，仰起头来，信心百倍继续走下去。家乡忧伤的一页，被时光之手不知不觉间悄然翻过，桃花事件随着日月流转烟消云散，一点点从人们心中抹去，家乡人依旧兴致勃勃、满怀信心地打拼着美好家园的框架，一心一意勾勒着心中设想的理想日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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