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在乡村,黄昏或者午后
2021-12-23叙事散文汤如浩
在乡村,黄昏或者午后汤如浩微风是谁的手,轻轻拂过,田野里,传来极细微的飒飒声,是梦的呢喃,缥缈而悠远。阳光在萎缩,好像一天的忙碌把它给整累了,有些许的疏懒,散漫,西山的土丘上,耷拉着阳光的瘸腿,晃荡过来晃荡过去,是一群无所事事的游浪孩子,跨……
在乡村,黄昏或者午后
汤如浩 微风是谁的手,轻轻拂过,田野里,传来极细微的飒飒声,是梦的呢喃,缥缈而悠远。 阳光在萎缩,好像一天的忙碌把它给整累了,有些许的疏懒,散漫,西山的土丘上,耷拉着阳光的瘸腿,晃荡过来晃荡过去,是一群无所事事的游浪孩子,跨在街道的栅栏上,没有目的地东瞅西望。 几只乌鸦吵闹着,好像在争论狐狸骗取那块肉的有关事体,嘶哑的声音听起来各有主张,但总是辩论不出谁的说法最有道理。沉默的不知名的小鸟懒得搭理它们,认真地完成自己的弧线运动,像一个勤奋踏实的人,蒙着头,只管赶路。蚊虫们似乎不知疲倦,仍然卖力地说着话,像幼儿园被带到室外活动的小朋友,你一言我一语,谁都以为自己的发言最积极,想博得老师的青睐,互不相让,各种声音混合在一起,吵吵嚷嚷,反倒谁也听不谁说了些什么。蚂蚱、蝴蝶、蜻蜓……蜜蜂的喉嗓最大,以为自己是大伙儿的首领,有点居高临下的模样,从这儿到那儿,像带着航空发动机,认为自己有着充足的燃料,不必要为世界性能源危机犯愁,总是不时炫耀般地展示一下自己的实力。 大地却在静默。在这片油菜花占主角的大地,七月,金黄覆盖泥土的肌肤,成为一件缎锦的衣服,悄然绵延,无边无际。此时,油菜花的黄色有些许的潮润、深暗,那是一种安静的颜色,不炫目,不张扬,略微的起伏是织锦经纬,在微风下,纵横走向,像一支悠远的草原牧歌,总是在风吹草低的时候响起。 黄昏时分。村中的炊烟袅袅升腾,和幽暗的天空相映衬,勾划出曼妙的剪影,一直绵延至模糊不可见,白色的烟痕,灰暗的背景,搭配合理,色调分明,隐喻着厨房丰盛的晚餐,我似乎闻到了草木灰和煮洋芋浓郁的味道。高大的白杨树是乡村的栅栏,环形遮挽,婆娑的树冠紧挨着土屋砖墙,似乎在偎依着梦中的恋人,情意绵绵,依依难分。麦秸垛是乡村裙裾边上的点缀,白色或者褐色,星散棋布,偶尔在白杨的胳肢窝探一下身,似乎在有益吸引人的目光。灌木低矮,露出尖细的枝丫,像一支支长矛找寻瞄准的目标,终于从麦穗的包围找到了一个喘息的机会了:“嘿,我也该露露脸了!” 犬吠声传过来了,这应该是一只笨拙的藏獒,厚重沉稳,底气十足,粗粝的声音远远胜过重金属的打击,有人说,藏獒的锤炼不亚于训练特种兵,层层严格考验才会成就一只真正的藏獒。乡村的藏獒可能是优胜劣汰的次品,但它洪厚的喉嗓已经很能说明些问题了,谁知道。归圈的山羊,这时候也不失时机地咩叫起来,带着母性的温婉和招儿唤女的急迫,它庞大的奶袋鼓鼓累累,有着不可言说的骄傲和豪气,那种丰满和鼓胀,不能不令极力丰乳者汗颜。谁家的驴子也在鸣叫,叫声高昂而急躁,高音和低音搭配和谐有序,还有曼妙的和声的味道,我疑心这种无意而为的自然,晨起练声者可以从中得到或多或少的启示。 一种混杂着的复杂味道飘逸而来,穿越鼻息,抵达肺腑,这是一种很熟悉的气息,有新鲜的牛马粪的味道,油菜花或有或无的味道、青草刺激味蕾的味道、泥土淡淡弥散的味道,还有麦秸垛陈年堆积散发的一股浓浓的腐朽味道,这是乡村的味道。是乡村味道的小合唱,有伴奏,极细切的天籁、鸟鸣的呢喃、牛哞声声、羊咩阵阵,蚊虫回家时候呼朋引伴的巧妙号角,微风拂掠田野一路留下的夸张动静,杨树叶窃窃私语的那一份私密和压抑,空气中丝丝缕缕飘散的各种细微的音响,都在细腻地陪衬,迫近而遥远,仿佛一幅恬静的画卷,悄然展开,敷盖大地的脉搏和容貌,静静地合拍,没有指挥,它们和着自己固有的节奏,开幕,演奏,紧锣密鼓,高潮迭起,没有谢幕的时候,轮番的,无休止的,不知疲倦的,进行着音乐和嗅觉的盛典。这是黄昏,夜的精灵已经悄然而至。 事实上,午后的时候,小村的中央,就上演着乡村世俗生活的另一个版本。村道的边缘,婆娑的杨树下,围着一群人在说闲话,庄稼、打工、干旱或者是奥运会。都是些老年人,闲散、慵懒、疲惫,或者谁挑起一个话题,断断续续,你一言我一语,一会儿,可能又被谁的新话题给打断了,忙不迭地加入到另一个新的战线,似乎忘记了自己原本说话的意图,这样子的谈话没有主题,很随意,很模糊,没有单位会议室里那样子的煞有介事。在大家中间的一个地方蹲下来,漫无目的地说话和倾听,没有谁是谈话的中心,这里不需要会议的主持和天花乱坠的段落衔接。某某的媳妇在新疆种棉花,天热得厉害,说实在受不了了,想回来却没有回来;某某在肃北打工,说进的是石棉矿,山里面,天阴的时候冷得很;某某去了内蒙古,一天可以挣100元的工钱,只是很苦,一天100块,苦点没啥,很划算;某某家的姑娘沿海打工去了,说是制作火腿肠,就是小孩子们经常吃的那种;钱家大妈动手术比较成功,可以下地走动了,原先大家以为她不行了……高大的白杨树的叶片沙沙,说着它们才懂的闲话,像在应和;阳光透过树荫撒落于地的光斑,闪烁不定,飘浮不定,明明灭灭,勾画着不同形状的图形,把干燥的土路当作了自己的画板;我家的黑狗在追逐赵家的花公鸡,显然很认真,有生气的意思,不知道是谁惹了谁;赵家的脸上沾着污泥的小女孩看着花公鸡的仓皇背影,可能是想她家的公鸡吃亏了,大声啼哭,脸上抹得斑痕累累。 大嫂忙忙碌碌。小小的院落里轮番变换着出出进进的身影——活蹦乱跳的孩子和那条黑色的小狗,还有白色的狸猫。他(她)们都异常兴奋。孩子们玩着他们的游戏——捕捉院子里小花坛里灯盏花或者葵花花蕊里的蜜蜂或者是粉蝶,放在非常可乐的塑料瓶中,在做着蜜蜂吃蝴蝶的科学实验;黑色的小狗钻进大理石茶几,潮润的鼻子触着我的脚腕,猛地一下缩回去,转过身,将尾巴放在两腿中间,弓着腰出去了,看样子,我干瘦的脚脖子把它给吓坏了;白色的小猫咪咪而鸣,像一个娇滴滴的女孩儿,它柔软的腰身和款款的步履应该是模特们最羡慕的地方了,这里不是T形台,可它走得曼妙无比,它穿过被子叠成的层层高山,一个箭步跨到茶几上,瞪我几眼,可能觉得这人也不咋地,又袅袅娜娜走门外去了。母亲、赵家大妈、大嫂,还有我的妻子,围拢在炕头的案板上,双手下滚动着褐色的青稞面小截——她们在搓制青稞面搓鱼儿——这是吾乡特有的一种小吃——窗口木制板柜的小刀板上,大嫂已经准备好了各种熬制好的调味料,散发着各种各样的诱人味道。小院东面的小厨房中,两个侄儿和吾儿扬扬在烧水,油菜的秸秆时而在灶底发出巨大的噼啪声,和他们的说笑声一并,不绝如缕地传入耳鼓。母亲她们在说着闲话,时而发出爽朗的笑声。品尝着略带凉意的柔韧的青稞面搓鱼儿,耳朵里听到的是唏哩呼噜的吞咽声,大人们围坐在茶几的四周,偶尔说一句闲话。红红的辣椒油、辛辣的芥末、醇香的麸子醋、粘稠的蒜茸,都是现做的。从后院的小菜地采摘来剩余的蔬菜放在屋角,根部还沾着新鲜的泥土。白菜、萝卜、青菜,茶几上的搪瓷碟子里,伸来长短不一的竹筷子。孩子们或蹲或站,边打闹边吃,真正是吃饭玩耍两不误。扬扬坐在门槛上,嘴角滴落着醋水,脸上还挂着细碎的汗珠,碗边上,一截长长的白菜,摇摇欲坠,是啊,往常吃饭,他可是总让人催的。母亲和大嫂忙着张罗大家,又端着碟子邻居家去了,青稞面搓鱼儿这些年也成了稀缺货,一年到头吃不上几次,那些老者,她们总忘不了送一些过去,让大家一起尝尝鲜。孩子、狗和猫,出出进进,忙碌得很,狗和猫不时地跑过来看看、嗅嗅,观察每一个人的嘴,一会儿,又被孩子们轰出去了,时而听到它们抗议的声音,委屈而无奈,这会儿,可没有它们插嘴的份。 在乡下,黄昏或者午后,看乡亲朴实无华的身影往复重叠和散淡无争的流水光阴,看油菜花铺满大地的壮观景象,看大麦的白芒和绿色的叶子相互竞争互不相让,看西方祁连山顶端白色的雪峰和有着淡淡绿意的连绵土丘,乡村的一日就在不知不觉间悄然远去了。这样的时刻,没有了以往挥之不去的抑郁和忧伤,心灵平静,心胸宽广,一如高原宁静的海子,澄澈,洁净,透明,不存一点杂质;也如茫茫田野,虽然有着过多蚊虫的喧闹和植物的拥挤,但是,慢慢地游走,似乎自己也能成为其中的一员,生长、忙碌、发出自己的声音,随时光的迁移,和田野的其他一道,最后都就隐藏在黄昏和黑夜的暗影里,一动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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