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青海行札记之五

[Move]回望麻多乡[/Move]
　　 　　关于麻多乡，如果没有那么一笔，我原本是想把它一句带过。就象前文一样，有“在麻多乡小学”等等这样的语句。其实这次的青海之行，有很多地方就是这样一笔带过的，有更多地方是被我们用目光瞥过，而并未记在心里，甚至连它们的名字也不知道。但是，麻多乡不然，它注定要留给我一些记忆，它注定要吸引我对它的注意，换言之，它或者可能知道我是个喜欢写字的人，于是，就给了我那么横来的一笔。而只这一笔，使我本来应该淡淡叙述徐徐展开慢慢描绘的文章气势突然产生一些波澜，突兀出来一些石头，冲过来一头犟牛。亲爱的读者也许已经习惯于在我老牛拉破车一样的惯性写作中阅读，那么，就因为这横来的一笔，也请你即来则安，在这或者是有点儿波浪的字里行间摇摇晃晃地看吧。 　　在那个突然的事情发生之前，在我们从黄河源头返回的一路上，尽管颠簸、疲惫和困顿已经使人不堪，但因为道路两侧的景色在黄昏中煞是好看，以至于仍然能让我们在兴致勃勃的交谈中尽情欣赏着。那是迥然不同于我们在青海已经过去的几天中所体会过的，阳光斜照着，忽儿在我们的前方，忽儿在左侧右侧，忽儿又在车后。我们是沿着一条时宽时窄的河流与水一样缓慢的流动着。夕阳变换着不同的位置照在河水上，不，是河流变换不同的身姿让夕阳照耀着。这很像一个爱美的小女孩在镜子前面翻来覆去的修正自己的形象。河水在阳光的照耀中一会儿波光粼粼，一会儿又满河流淌着绯红，一会儿是一块一块漂浮着的七彩锦缎，一会儿又是细细长长的一条金带。近处山上的草色扑在水里，远处朦胧的雪山也浸在水里，还有不时飞过的苍鹰，还有不时疾驰而过的黄羊野驴的身影，还有准备返回的牧人以及所驱赶着的牛群羊群，还有……还有，这些自然的景色与纯朴的物事已经足够让我们这些来自高度集中了现代文明的大都市的人深深陶醉了。然而就在这深深地陶醉中，那件事情发生了。 　　是的，也许你已经明白无误地知道，我们所乘坐的汽车因转弯不及，冲出路面，如一柄剑或者一把匕首，斜斜地向路基插去。我眼睁睁地看着，非常清醒地体验着所乘的车完全有可能的倾翻，就像眼看着自己的生命在瞬间即将消亡或者健全的身体在一霎时行将残缺一样，那种巨大的恐惧自天而降，令人根本来不及防范或者准备，只能束手无策或者坐以待毙。是的，在那一刻，生命的结果那么赤裸裸地呈现于眼前，除了非常清晰明了的恐惧之外，就是仿佛唾手可得的生命死亡或者躯体残缺的结果……。这样的描述是很有些太残忍，但那一瞬间，的确让人突生的情绪迅速蔓延，并致使骨骼颤抖，肌肉僵硬。 　　好在，车未翻。
　　当从几乎垂直的插在路基上的车里出来时，当从每个人面面相觑中逐渐清醒过来的时候，我发现，我们人类所有的尊严，无不来自于对生命活着的欲望及其附属物的控制。没有惊叫，其实那一瞬间完全有理由并且有可能尖叫，而因为没有惊叫，使得我们保持并且维护了作为一个成年人的尊严。 　　所幸，人未伤！
　　人未伤，站在车旁边，仔细检点了车的情况之后，司机前后左右的寻找解救的办法。南江用对讲机把前面的一辆车喊回来施救，大家一起经过努力终于把车拉了上来，因为轮胎破了，胡玉铭经理等协助更换轮胎。 　　站在旷野之中，六月的阳光渐渐沉没在远山之下。这里没有城市超过100分贝后锯人神经的噪音，没有高速公路上汽车撕裂空气和充满威胁的驰骋，没有旗帜，也没有高音喇叭的喧嚣。只有风在悠长缓慢的倾诉，如一片海，而人的思想就是在这片海面上明灭闪烁的桅灯。风是草原自由的精神，草是高原自由的思绪，星星渐渐的布满天空，像是高原上一个个纯净的高悬着的灵魂。流水的声音隐约传来，草原的辽阔平衡了高原的躁动。孤独和寒冷的氛围中，更加容易让人获得正确的比例和概念，空间的无垠令心智的延伸无限幽远，却无法与人言说；时间的漫长令心思从不安趋于宁静，却无可与它物会意。头脑渐至空白，心胸呈现充盈，天籁的声音奔流在血液里面，开蒙的默诵开始刻录于骨骼。由此我想，草原比人类更加古老，更加伟大和深沉，草原的沉寂自始以来未做改变，人类的更迭在这里显得如此渺小和不堪，甚至不如一枚石子和一脉草叶。站在这里，明显得可以感受到人与自然的隔阂主要来自于人的心灵，而我多么希望，人与万物能够融通交流。或者，那时候我们就可以进入另外一个生命场，一种更加陌生和强大的生命之地了。 　　天空愈加暗淡，视线迷离，景物模糊，除了我们所在的峡谷的水声仍然清晰之外，还有一些草叶上不明的物事滑行的声音倏忽而过。在夜空的繁星中，一些似散似聚的光牵引着我的，跟着流水的声音向不可预知的前方深入，而愈向前，则愈有一股从未遇到过的力量向我更重的挤压过来。我凡夫俗子的目光无法穿越静谧的高原那沟沟坎坎密布的层层叠叠的神秘屏障，我有着污垢和邪气的肉体无法抵达草原用纯朴坦诚而精心编织的玄色境地。只有那些在人类用尽人类所有的一切机谋和聪明中仍然逃脱的走兽，在这样寒冷和空旷的高原上健步如飞的掠过，还有那些已经在自然状态中死亡后腐败的气息幽幽地袭来，夜愈是黑，那气息也就愈加浓烈和愈加神秘。 　　不知在什么时间，车修好了，当我在行驶的车上最后再回望麻多乡的时候忽然明白了，对于草原来说，我也是一缕意欲强行闯入的陌生气息，于是遭遇到明显强烈的排挤和排斥。而这，让我这个自然之子，不由得充满伤感和悲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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