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抒情散文

[原创] 哑嫂

2021-12-23抒情散文星月舞剑
冬生,跟我说起他嫂子的事,一直流着眼泪。我嫂子,沉默了一生。她就是这样的,吃尽了所有的苦,对谁也不打个招呼,自己孤独地走了,走在阴历五月十五的子夜。那个晚上,我睡在郁闷潮湿的梦里,电话铃象招魂似的。醒来,窗外泼了浓墨一片漆黑,天地抹了一层浆……
  冬生,跟我说起他嫂子的事,一直流着眼泪。   我嫂子,沉默了一生。她就是这样的,吃尽了所有的苦,对谁也不打个招呼,自己孤独地走了,走在阴历五月十五的子夜。那个晚上,我睡在郁闷潮湿的梦里,电话铃象招魂似的。醒来,窗外泼了浓墨一片漆黑,天地抹了一层浆糊粘腻在一起。老天感冒了,打着响亮的喷嚏,就下起了雨,雨磅沱象滚落的泪珠,整整哭了一夜。   几天后,我才乘火车赶回了老家,嫂子已经入殡。乡下人讲究这个,人若走了,须经黄土加身,入土方能为安。大哥六神无主,失去了支撑。二哥的眼皮红肿,伤心地跟我说:“要不,我先陪着你到坟上吧。嫂子临走,心里还一直挂念着你。”我听了就落泪,冲着二哥摆了摆手。我想单独去一趟坟地,跟嫂子说一说心里的话儿。从知道嫂子已经没有了,自己就一直默默地念叨:“嫂子呀!你也真是的,怎么说走,你就走了呢?”   二哥站在老屋的院子里,替我指了指山前坟头的位置。   爬到了老爷岭,祭典我的嫂子。先在坟头前焚香烧纸,之后叩头跪拜,两行清泪落在了坟边的青草上。长久地跪着,一边追思嫂子的好,一边求苍天在那边赐给我嫂子幸福。头抵着黄土,能嗅到泥土混杂着蔓草的清香,这是一片松软的坟土,嫂子,你躺在里面,什么也不要操心了,家里的一切,都好。   山野的四周静得出奇,显得寂寥空旷。杂草藤蔓儿的叶子,承接着绵绵的雨珠,有鸟儿发出的声音。我就猜想,这不是嫂子的眼泪么?小鸟也跟我一起来陪嫂子说说心里的话么?嫂子啊,你实在是受够了这阳间的苦难,黄天厚土怜惜你,你找到了自己最终的归宿。抑或我不该为你流泪的,你只要闭上了忧伤的眼睛,就能安安静静地躺在这儿,说不准是一种安闲的解脱。说句实在的话,嫂子,你在阳间活了五十二个年头儿,却在黄莲的苦水里泡了五十二个轮回。   日子一直过得沉甸甸的,可嫂子从无怨悔,好似她的泪水也干枯了。胶东的方言,称残废人“不全乎”,嫂子又聋又哑不能说话,一生都生活在自己的内心世界里。娘带着我们三个兄弟过日子,过得十分清苦。大哥能娶个“不全乎”的媳妇,也算是不容易。何况,嫂子的娘家在镇上办了小作坊,家底殷实,嫁妆也不薄。   娶亲那天,我躲在人缝里偷窥,看见新娘子穿着红夹袄,绿绸裤,遮着红盖头,一步一步被人搀进了翻新的西厢屋。天蒙蒙亮,鸡打鸣,嫂子端了脸盆到院子洗脸,她可真漂亮。从此,一直把嫂子当成了姐姐,娘走了之后,又把嫂子当成了娘。   我的娘有哮喘病,常年吃药比吃饭还勤。嫂子过门后,药费多般都由嫂子回娘家东凑西借来应付,现在都不敢回想,那段日子怎么还能够熬得过来。    一晃我就到了上学的年龄,家里没有多余的钱供给读书,于是我就哭。嫂子焦急地比划着手势,劝我别哭。她在自己的屋子里翻箱底,拿出了一个红绸缎的小包裹,取出一对金手镯。按乡里的习俗,凡是娘家陪送过来的手饰,须代代传承的稀罕物件,不到日子实在过不下去了,是绝不能动用的。我呀,就是在那种情况下,才上了小学。   村子的前面有条河,旱天时,河床干枯龟裂,汛期时,灌淌着滚滚的浊水。凡遇涝雨天,河水便肆意涨流。放学后,远远地看见了嫂子,她站在河边的一棵老柳树下,抬手搭着眉檐儿,焦急地朝学校的小路这边张望。我赶紧跑到她的面前,嫂子亲热地拍拍我的头,自己蹲下身子去,然后反过手,指指宽厚的背。我爬伏在嫂子的背上,淌着湍急的河水回家。   经常琢磨,嫂子温暖的背,是弯弯的小桥,岁月就从桥的下面款款地走远了。那棵老柳树如今还在,可是我的嫂子却不在了。   读完了小学,进中学。读完了中学,又进大学。这期间的苦与难,我就是不说,你也能体会,免得心酸,不说也罢。大学毕业后参加了工作,日子渐渐有了起色,每年都寄些钱给嫂子。可是嫂子总在我女儿暑假回乡探亲时,替她买了东西再捎回来。也曾想过,要把嫂子接到城里住上一段日子,可她每次都直摇头,用手比划着,大概的意思是说,家里的猪呀羊呀,没有人管,她若离开了,会不放心。   时常感觉嫂子的肩头压着一座山,苦苦地熬撑了一辈子,更象喘着粗气的一头牛,默默地在田间劳作不休。   直到前年,嫂子在医院里,查出了胃癌,并且做了手术。我等在手术间的外面,流着泪叹息,叹老天不公!为什么,我的嫂子已经伤痕累累的心,又要遭遇癌细胞的折磨。老天啊,你为什么不给我的嫂子一个幸福的晚年。   山上的青草很茂盛,落雨无声,云也知情知理,垂下来与风含哀低俯。这些年,我的娘和我的嫂子,相继一个一个地离去了。时常在夜里会看到她们的影子,急急地招手,她们却消失得无影无踪。醒了,是一个梦。   一个人走在田野,弯腰去抚摸经雨打湿的青草绿叶,回忆着我的嫂子,仿佛又回到了湿漉漉的童年。   冬生他自顾自地讲叙着这些事情,泪水却从我的脸颊滚下来,仿佛落在了从未谋过面,却又十分熟悉的哑嫂的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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