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宅[原创]

　　外婆已去，老宅便只剩下了躯壳，似乎已失去了磁力。
　　“呦，外甥好久没来了喽！”小姨从炕沿蹭下来：“快把湿衣服脱了，别着凉。”
　　窗外，雨雾氤氲。老宅竟显得分外地陌生！
　　秋果脱落的李子树，如今半侧已枯，佝偻着躯干，像迟暮中的老人，在雨中凄楚着……
　　小姨把一块干毛巾搭在我的脊背上，暖暖的，像是外婆温厚而又慈爱的手，在那轻轻地搓摩着。泪来了，溅到脸盆里，外婆慈祥的面容便在水纹里晃动。我把脸贴上去，触及的却是一片渗入肌肤的凄凉。
　　我吹去灶台前香炉的尘灰，袅袅的烟雾里，我仿佛又看见了外婆那矮小的身躯，在进行晨间三叩首的仪式。“人那，活着的时候没日子，死了就……唉！一晃，你姥就走了一百一拾三天了。”小姨悠悠的话语打断了我的回忆，巨大的悲哀笼罩着我。“握（我）补（不）尺（吃）”外婆那乡音难改的口头语，又在我的耳旁久久地回荡。
　　外婆是地道的山东人，她有着山东女性所特有的勤俭持家的作风。记得小时侯，家里有什么好吃的，她总是说：“握（我）补（不）尺（吃）”然后看着儿孙们饕餮的吃相，她那慈爱的脸上，便堆满了欣慰的笑容。
　　外婆的那句话深深地定格在我儿时的脑海里。小时候，我不明白，那么好吃的东西，为什么外婆却不喜欢吃呢？因此，工作后，我常常按照自己的口味，带些礼品去看望已年迈的外婆。每每这是时，外婆也总是拄着手杖，站在村口的老柳树下翘首相盼，就像事先约定好了似的。可当我把带来的礼物摊放在她的面前，她总是要责备地说：“来就来，花这冤枉钱做甚？我现在生活条件好了，什么都不缺，老大不小了的，攒钱给我娶个外孙媳妇回来，那才是正理。”每当这时，我总是要掰开一块我最爱吃的果蔬，塞在她的嘴里，以试图她不再絮叨下去。她就会慈爱地轻打我“握（我）补（不）尺（吃），都这么大了，还没改掉晒脸的毛病。”可当她看见两个小表妹，香甜地分享着美味，那更加苍老的脸上就又堆满了欣慰的笑容。
　　可如今，那老柳树下佝偻的身影和那慈爱的笑容，都已成记忆里的风景！
　　我也曾试图把外婆接到城里，以奉养她余下的天年。外婆住在城里的日子，我尽量买全各类食品，以祢补她乡下生活的困乏，她也总是推脱着“握（我）补（不）尺（吃），乡下的日子虽说比以前好了，可还比不过城里，留着我带回去，给你妹妹们吃。”我的鼻子酸酸的，外婆的爱是没有穷尽的，惦记着完这个，又惦记那个，可她从来不惦记着自己。我说：“姥姥，你就吃吧，到星期天，我再买些给她们送去，你就在这里安心地住着吧！”外婆这次吃了，吃得很香甜：“哎，好东西，谁不爱吃？可有两个孩子，我太婆怎么吃得下呦！”
　　外婆真的老了，已不能再像从前那样为我嗑榛子了！硬朗的糕点也要泡在奶粉里，灯下的她越显老态龙钟，像是摇曳在风中的残烛！
　　“不知鸭鹅可有人喂，那猪快要生娃了，也不知圈了没有。你小姨和你姨夫干完农活，不知谁给她们做饭，两个孩子放学回来，也不知谁经管她们……”外婆终究是放不下乡下，整日像失魂似的叨叨着，我坳不过她，就又把她送回了乡下。
　　“你姥姥最疼的就是你”小姨含着泪说：“你小时候，家里来了客人，你帮姥姥烧火，姥姥总是挑你最爱吃的，先填饱你的小肚子”潮湿的柴禾从灶口处喷出一股浓浓的青烟，我擦拭着眼角的泪水。如今，老宅依旧，可却再也找寻不到那灶前忙碌的身影。
　　如豆的灯光洒在庭院里。孤伶伶的一只大白鹅，在走廊门口的水泡中清洗着洁白的羽毛，那抖落的水珠在灯下闪着荧光。“哎，你姥走了，也没人经管它们，就都剁了，你姨夫知道你爱吃鹅肉，就留了一只，等中秋节来吃！”我再也抑制不住那夺眶的泪水。老宅，你曾经是怎样的青春呦----瓜果飘香，鸡犬相闻！如今，外婆已去，老宅真的老了，可你为什么不呵护好--你怀中的---我的外婆！？
　　席间，陆续来了些远房的亲亲，一位远房的表舅醉红着双眼，耷拉大舌头：“我大姨这辈子没白活，这老屋专养状元。前些年，你大舅从这里走出去，到地区作了司法局的局长，如今你小子也如日中天，是县里的名人，看你开的车子就气派，豹子号，谁人敢拦？”我如刺梗喉，却世故的敷衍着：“我是什么名人？跑腿的而已！”“官多大奴多大，你也是堂堂的书记的秘书，来年你小姨夫盖新房，你可得出些力才是”我莫名地悲哀，我从没有把自己当作什么人物，可听他把我和奴仆相比，心里却是一种难言的无奈：“好，姨夫！来年你缺多少我垫给你”老宅真的老了，老得失去了存在的价值，再也经不起我年轻的脚步地触碰。那些世故地喧哗。棚顶的一片白灰掉进了我的酒碗里，我很咬了一口辣椒：“这辣椒太辣了！”我借顾捂着鼻子，流着泪水跑进了外婆逝去的堂屋。
　　窗外的雨已停了，一轮不满的半月悬在上空，而外婆的世界却挂在岁月的枝头，楚楚地冷着。我随手操起外婆遗留下来的烟管，很很地塞满了一袋烟，浓烈的烟雾呛得我泪水汹涌而出“外孙，快掌等（灯），握（我）怕黑”外婆临终前，躺在我的怀里“握（我）不想走，还没有看见未来的外孙媳妇！”他说着就闭上了眼睛。我扑到在那慈爱我一生的怀抱里。拼命似的捶打着还没有用完的氧气袋，试图让窒息的外婆能够再度地复活，可她却真的已离我而去。
　　一汪薄薄的夜色微荡在半空，上面撒着星月的微芒，微微地颤抖着。醒在草叶间和树枝上的虫唧与鸟鸣，起先只探了一下头，后来，一股脑的滚了出来，曳着那一款黎明的薄纱一点点地现出来。一个清爽秋季的黎明跳落在我的眼前，秋露打湿了我的裤角，又蔓延上去，从我的眼帘里静静地滑落。我满目泪水地跪在外婆碑前，把几包枣泥馅的月饼和几样水果摆放在墓碑前，像放在一双温厚的手掌里……
　　朝霞染红了老宅屋脊上的白瓦，从瓦块的缝隙里拱出了几堆记载老宅历史的藓苔。我回头望了一眼送行的人群，却再也找寻不到外婆那张饱经风霜而又慈爱的笑脸，一股思念的泪水再度夺眶而出[copyrigh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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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宅被奔行的车轮远远地甩在了身后，哦，我记忆中的老宅，在你没完全消失你苍老的容颜之前，我不知还能不能再来？
[/copyright] [ 本帖最后由 踩着碎梦 于 2010-1-10 22:35 编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