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内心的纹理

　　　　　　　　　　　内心的纹理

　　早上八点，车窗的帘子拉开了。外面完全亮堂起来。有人说话，我就那样醒了。群山在我眼前慢慢闪过，雾霭模糊着树身、电线杆、弯曲的山路，坐落在山坡下的房屋只有模糊的轮廓，一片白色的房子，像从植物丛中生长出来，还有一些低矮的小白楼陪衬着一幢高大的白色的楼，它们像一个白色的家族。 　　看见记忆中的自己沉落在一片透明的薄雾中。想起，自己站在宽大的玻璃窗前，想着总有这样的雾气，洒落到山头青黛的植物上，它们从我的心头浮现出来。眼前还有一张脸，还有坐着发呆的一张椅子，以及闪电似的从心中穿过的快感。我想象，那是你给我的稠密的树叶，它们成为一件衣服，穿在我的身上。我看到了手，手的语言是透明的。那里埋藏着生命的火热的秘密。等着我去解读。 　　在夜里，我梦见水，梦见长长的空间、人影、折断的花枝，还有块块躺在地上，无声息而光滑的青石板。隔着空间和我告别的人，不易觉察地转身，轻微地划破空间的缝隙，如飘过一阵风的轻微。我感觉着那片黑。不知道站着，还是坐着。大约，我是留在此前的记忆中，像一团燃烧过的火焰，而后又静静地在清凉夜雨包围的楼房里，和八月里人说话。我想要散落在房间角落的气息，那气息里安抚了过去千山万水到来的过程中，一些残留在记忆当中惊慌的梦。 　　睁开眼睛，时间跑远，好像这世界就荒凉了，你在荒凉中，有了我担心走失的危险。我就像一滴水滑入你面前的深潭，起初那是生的气息的弥漫，是一种宽大而柔软的包围。你是不是会忽略，我这样的内心场景。到底会不会呢？你总要让灯光缩小它更大的辐射，因而让你在淡淡混黑中，在自己熟悉的那片空间里，穿梭自己的脚步。 　　后来，在晃荡的车厢里，看当晚的残月，只看了一眼悬挂山顶的月，鸭蛋型里，好像蜷曲着一个人的肢体。那种透彻的红，我奇怪和平日见到的不一样了。它干净而美，美得不能去看，只能去想。我竟然迷惑起来，哪是虚，哪是实。 　　走在站台上，我知道自己多么虚弱，整个人好像都不存在似的，但却忽然惊觉自己的份量。如果我宽大如一间房子，可以装下你所有依靠着的梦，可我那么轻飘，甚至，肩膀也如一条游丝般的枝条，挂不住你的向往生长的树叶。这是多么哀愁的情景。 　　发觉我的肩膀忽然弱小到靠不住。我什么也担不了，担不了这个世界的沉。我本想做一块石头，本想只有盛下自己的空间，容留我的呼吸。那样，我一定是残缺不全的。看天空都是劳累着的，太阳也那么凄惶。流水始终我的身体里穿过，不由分辨地带我到了太阳升起的地方。我的黑暗淡淡地滑落。它让我想把跳动的心掏出来，放在云水蒸腾里，给这个世界看。 　　我想起伏在肩头，眼睛出现的泪水。力量，来自身体的力量，它怎么消失了？或者只是一个人的存在，才不这么柔软。冷漠着填充自己的内心，才没有愧疚，没有对这个世界的亏欠。那面对这个美的世界，面对身体里不肯消失的火焰，我又能说些什么呢？ 　　在之前的夜晚，背对着你的远方，我和朋友谈生与死。他总向我强调死就是生，他说出向死而生。我不知道死是什么。它是黑暗的。它有些模糊不清。这个就像记忆的断层。我总在靠近它，一次次看到它朝我呼吸出一团带有引力的气体。我不能向许多人表白。它其实会伤害更多的人。我却一次次逃到这里，看着它们安慰我的灵魂。 　　躺在车厢的卧铺里，身底下的火车在动荡不宁，它像一团看不清面目的水，我内心生长出一丛绿色而憔悴的文字：她一定难过了，躲开我走到另外一个地方，她感觉到我不懂，我看着她的身影一点点离开我，我低下头来，被拉长的距离弄得有些慌乱。灵魂几乎窒息在这黑暗的距离中。她怕我这样，才又慢慢走过来。我终于知道，当我为此忧伤时，她会成为一片雨水，降落在我消瘦的天空下，在一棵树的枝条上…… 　　我的下身裹在薄被的雪白光线里，眼睛在看着被面的白色，我看到暗花点缀在上面，那应该是丝质的线绣上去的，有叶的径和围绕成圆圈的五个花瓣，有些银亮。在我身体辗转下，一片干净的白色当中，显现出一片白浪的光芒。它们轻然无声，消融了我生命的知觉，仿佛生，也仿佛死，那一种无声转动着的漩涡，把瞬间的我带走。 　　挣脱着，出来这样的情景。我看到窗外的太阳升起来了，浓密的植物覆盖着外面绵延而巨大的山体，我忽然想到夏天已经走了，秋天它在一个不经意的转身之间，擦着我的知觉来了。这中间，有一张隐藏的脸，我发现自己深陷其中，好像有一双柔软的手滑过我的脸，触到我的眼角。我沉潜到那倦怠的日月里了。我为自己写下分行的文字。 　　　　它们消融我
　　　　在身体与灵魂克制的窗户里
　　　　我发现自己的越境
　　　　每一个轻微触及的动作
　　　　却又消蚀着我的存在 　　　　花的魂，却是站立的
　　　　在一夜水中，将我救起
　　　　将我闪亮，直至暗暗地悲伤
　　　　转眼，又成了一片微暗的火
　　　　照着我的今生和前世……
　　　　　　　　　　　　　　　　　　　2008-8-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