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一直到厌倦

一直到厌倦 　　　　　　　　　　　　　　　　　一
　　　　　　　　　　　　　　　　春花 　　暮色降临，蝴蝶收敛了翅膀，停息在葫芦秧上，细心地咀嚼着一天的甜蜜收获。大丽花粗喇剌地傻笑，直到把脸笑成紫红色。难得的清风在墙角掠过，在布满了斑纹的墙头打了一个趔趄。茄子和黄瓜在一旁不怀好意的笑。这是一个宁静而又布满了玄机的傍晚。 　　我在路口看到春花从白色雪铁龙上下来，随手优雅地把车门关上。车开不进去，正在修路。粉尘像白色的烟障弥漫在半空，街道两边的树木覆了薄薄的一层，土头土脸，十足的下里巴人。春花抬起左手掩住嘴巴和鼻子，把眼睛露在外面，可以看到紧皱的眉头。袖口处是雪白的肌肤，让人忍不住把视线停在那里狠狠地叮上几口。 　　这个村庄是有些没心没肺的，三年前的黄昏或者夜晚，男男女女、婶子大娘都会提起春花。不管所说何种话题，最后曲径通幽地绕到春花那里。男人会把春花当成笑骂自己老婆的藉口，婆姨们则刻薄的回击——你想我也学她做婊子么？男人不甘示弱，恶狠狠地紧追一句：你想做都没那个资本啊，看看你那张蔫黄瓜脸。这一句算是把女人逼到了绝路。女人心里委屈着自己的贞洁，居然被男人嘲笑成无能。春花像是一根刺，硬生生地刺破了女人的心。她让女人艳羡、嫉妒和不怀好意的仇恨。 　　春花是女人花。她慵懒时就是素洁的栀子花，淡淡的清香若及若无。长长的头发随意披散下来，光着的脚丫随便趿拉一个拖鞋，都有清爽干净的味道，你在她的眉眼中会看到薄凉的哀愁。哀愁像是能够传染的疾病，它让看到的男人女人心疼，像害起了相思，又义无反顾地觉得自己有责任，呵护她的柔弱。春花心情好时，就是一朵艳丽贲张的鸢尾花，神秘的深渊紫，在风里挺起她从不服输的脊梁。 　　郎大是城里人，路过这个村子，看到了春花。我想所有的男人都会对一见钟情的女人，念念不忘。郎大动用了自己的关系网，终于能够和春花见面。江湖上混的男人，见了春花竟也文雅起来，羞涩写在了他的脸上。春花听别人说过，县城里有个最大的流氓——“狼太行”。他家里养了十几条狼狗，每天早晨或黄昏，他和他的兄弟们牵了狗去遛弯，在城里是一道特别的风景。狼太行的外号也就这样流传起来。春花也听说过，郎大去码头收保护费，有人找了另外的黑道来帮忙。郎大下了车，对那个人说，以后不要你一分钱，留下一条胳膊吧。据说胳膊真的掉在了地上，郎大花了十几万捞出了他的兄弟，只为了要回八百块钱保护费的面子。春花站在郎大的对面，没有丝毫的害怕。她还是微笑，那微笑像毫无心机的素馨花。郎大在春花面前，像一朵尘埃一样，低下了头。他决定，就这样保护她的一生。 　　春花嫁给了郎大。第二年便有了小丫头。人们惊奇地发现郎大早晨或者黄昏出来时，手里牵的不是狼狗，而是抱着他亲亲爱爱的小丫头。阳光把郎大的眼睛镀上慈爱的光芒，让他像个正常人一样沉浸在烟火生活中，感受安静和踏实。 　　也是一个黄昏，郎大和几个弟兄在肥仔火锅城喝酒。一个兄弟与对面酒桌上的人吵了起来。那个人嘶哑着喉咙喊：别仗着你是狼太行的人，我不怕，有本事你让狼太行把我闷回去。郎大听到了，不出声，拿了一个酒瓶子，照准那个人正在晃动的头，脆生生地砸了下去。人们看到，先是那个人愣了一下，然后捂住头。再然后，血欢实地往外流，像决了堤小河，他边倒在了地上。郎大头也不回的走了。回到家，他像是犯错的孩子，对春花说，你回娘家吧，带着孩子。过段时间我和你离婚，小丫头先和你过，钱你都带走。春花黑黑的眼睛看着郎大，摸摸他的脑门说，我捞你吧。 　　郎大进去一年后被判了十二年。春花变成了妖冶的罂粟花，在夜晚出门，穿着长长的旗袍。谁好奇的目光，都拦不住春花晚上出门的脚步。他们或者她们，只能看到脚步移动时，裙裾下露出的那条光滑白皙修长的腿。人们说，狼太行进监狱了，他的娘们守不住。春花的身后挂满了咸咸淡淡的口水，一些不知缘由的仇恨目光慷慨的攀爬在春花身上。春花我行我素，脏了的语言从哪些女人男人嘴里出来，又好不知趣地沉了下去。后来，人们发现，春花总是在月末失踪几天。还是春花的婆婆在小公园里，对几个要好的老姐妹说：儿子要减刑了，还有四年就能出来。 　　郎大出来的那天，兄弟们在海棠大酒店包了席面。春花领着黑葡萄眼睛的小丫头，在门口等着郎大的车。郎大看到自己离开了五年的小丫头，这五年中他坚持着不然春花把女儿带到监狱，他不想孩子沾一点霉气。小丫头见了郎大一点都不陌生，她叫着爸爸，仿佛郎大没有离开一天。春花在家里，把郎大的所有照片都贴在墙上，和女儿说着郎大的种种趣事。让小丫头感觉父亲从来没有远离过这个家，一直在保护她们。 　　据说郎大从来没有哭过，但，那天，很多人看到了郎大的眼泪。他抱着自己的女儿哭得像个孩子。看着春花时，不说一句话。但，谁都能看出，这个被人们惧怕，认为心狠手辣的流氓，是多么依赖自己的女人。六年的时间，栀子花隐藏了所有的清香，蜕变成罂粟花，摇曳着，等待着。不知道多少男人心甘情愿的中毒，离不开。郎大在春花的眼睛里看到的还是那朵白色的小茉莉，干净的栀子花。别人看到春花的眼睛长着带刺的玫瑰。 　　似乎故事说到这里就应该结束了。优美的音乐在结束时都有回音，波浪激起千堆雪之后，并不就此沉默。生活喜欢和人开玩笑，不然苦涩和忧伤从何而来。郎大的兄弟们合伙给郎大买了一辆新车，郎大抱着小丫头去试车。车飞驰在刚刚建成的Q3告诉公路上，小丫头坐在郎大的右边，给郎大唱新学的儿歌——小蜜蜂，嗡嗡嗡。飞到西来，飞到东。郎大感觉有东西硌了一下车胎，车斜斜得飞了出去，他来不及抓住小丫头的手，她像小蜜蜂一样，轻飘飘地飞到了高速路上，停顿下来，安静的像个句号。 　　郎大躺在医院里，醒来时是第二天的下午。春花坐在他的旁边。一朵花，一朵失去了水分的花。头发、皮肤、嘴唇失去了光润和亮度。唯一能够让人感到她能持续下去的，是她的眼睛。似乎春花生命里所有的水分都积蓄其间。郎大说，丫丫呢？春花说，另一个房间。郎大说，你骗我。春花说，我还能生。郎大说，离婚吧。春花说，你能站起来，我就和你离。 　　那年夏天，春花带着郎大去了另外的一个城市。很多人知道春花傍了一个房地产的大款。款爷给春花套房，车子。要春花离婚嫁给他。春花陪他参加各种酒会，聚会。只是从不留他过夜。男人看着春花的野性、高贵、淫荡和贞洁。疼惜她的柔软、委屈、多情，恨她的刚硬、冷漠和绝情。这个女人就像一个谜，她始终告诉别人——我是狼太行的老婆。昔日称霸一方的狼太行渐渐被人忘记，一个高位截瘫的人，活在一栋房子里。 　　夕阳停在山顶时，一个女人和一个坐在轮椅车上的男人，在小区的草坪上散步。女人穿着素洁的棉布衣服，头发随意的被扎在脑后。男人始终像个孩子。她不说，他也不说。
　　　　　　　　　　　　　　　二 　　　　　　　　　　　　　　　消失 　　偶尔我会遐想起那间空房子，房顶上长满了蒿草。午后的阳光打在蒿草上，刺眼。有金色的光芒从蒿草的缝隙中穿透过来，像芒针一样直刺人心。残破的玻璃，褪色的窗棂。院子里有生了锈的铁锅，豁着一个大口子，像是遭遇不幸，就此残缺，无法弥补。院子的另一侧是邻家高大壁垒的院墙，有着老死不相往来的架势。 　　实事上也是如此，这个小屋的主人，很少被他人光临。偶或不知深浅，收购废品的误闯进来，四处逡巡一下，发觉倘若是把这些在他看来是废品的东西搬走，则所剩无几。那人摇摇头走了，房子的主人也不说一声，脸上依旧是欣喜。房子的一半是在阴影中的，也覆盖了半个院子。不被收拾的青草，长得异常恣肆。老鼠、野猫和谁家不小心流浪出来的狗，皆可以在此安全地找到家的感觉。白天或者夜晚，这里都有生灵的气息。 　　在这里，房间的主人似乎成了道具。他在它们之间小心翼翼地行走，唯恐惊扰。他把房间中凌乱、廉价酒瓶收拾出来，放在水缸的旁边，摆成栅栏的形状。不知道从何处捡来的纸盒箱子，宝贝般放在院子里，成为猫和狗的的下榻之处。有时那些小东西们跑野了，一天不回来。房间的主人就在没有院门的门口等，像是等着亲人，等着离家的老婆、孩子。他撮着手，神情焦急，不敢离开家门，又想出去四处转转，或者他也想到自己是没有方向，和无处寻找的。谁能知道那些自由的猫和狗，或者那些贪玩的老鼠，躲在了哪里。又是在哪里玩的兴致盎然，而不知归途？ 　　凉下来的光亮斜耷在他的身上，他像一座破败的城堡，被人遗弃。准确的说，被这些没有良心的小动物遗弃。他的脚边有半块儿瓦片，寂寞的躺在那儿。沙砾和花粉都走得干干净净，在岁月中逃遁和匿藏，忍住不说话。房间的主人，在夏末的晚风中，有着孩子般的疼痛和无助。小路对面的人家种着向日葵，灿烂的黄，在略微黯淡的时间中招摇着，把自己全部的亮度坦露出来。一定是刺到他的眼睛了，房间的主人用衣角拭了拭眼角。微风吹开他没有扣拢的衣襟，吹开他隐秘的心事。那个抱猫的女人，在多年前的一个夏末离开，再也没有回来。留下的雪花膏瓶子被他珍藏，这些年，各种各样的猫是他用以怀念那个女人的唯一途径。他从不刻意养猫，收留着那些无家可归的猫儿，就像多年前的那个春天，他在山坡旁收留了女人一样。 　　那年的春天到夏天的时间，是张狂的岁月。他青葱的胡茬被女人纤细柔嫩的手剃去。潮湿的房间，开出了素白的花。女人在他怀里，像是柔软的蛇。冰凉、猩红、妖冶。他偶或觉得那是聊斋里的故事，时时地掐痛自己的胳膊，真实的疼痛给他一种异乎寻常的快乐。都说庄稼汉子不懂心疼女人，这是那些自傲的所谓知识分子说的混账话。心疼源自爱，有了爱，多粗鲁的男人都心细如丝。他僵硬的宽大身板，因了爱而柔软起来。走路像是有了猫蹼，悄然无声。他的眼睛里一漾一漾地充溢着爱，清泉的水灌溉了他干涸多年的内心。他看到自己布满褶皱的心，被那鸿清水慢慢地浸透、舒展，恢复弹性。他摘下栀子花插在细腰的瓶中，女人在睡梦中闻到清新浓烈的栀子味，嘴角绽放了一个干净的笑，像夏天第一朵清清爽爽的荷。他把早餐做成“霞光万道”，女人红嫩的小嘴抿着绿豆粥，夹赤橙红绿的菜蔬。中午是“金碧辉煌”。女人坐在蜜罐里品尝着美味佳肴。他看着女人吃，心里像放了千朵烟花，狂欢鸣叫着在热的心上，一遍又一遍地开。女人痴痴地笑，笑成画册中着粉红宽袖长袍的晚娘。傍晚呢？他在逼仄灰暗的灶台间，做出了“彩霞满天”。女人惊异地看着面前的碗碗碟碟，不敢呼吸。她抬起头来，伸出手，摸着他被汗水清洗过的脸，不说一句话。 　　他用柳藤编织椭圆形的花篮，挂在墙壁上，把女人去野外采来的的雏菊放在里面，做成干花。韧性的青藤编成摇椅，一株葡萄架下，女人摇啊摇，粉蛾子和萤火虫一起伴舞。石板青青，天上星星。他晚上陪着女人仰望星空。一只手尾随着另一只手，在夏夜的空气中划来划去，荡出流星的浪花。女人斜倚在他的怀里，说着谁也听不懂的梦呓，像是年幼无知的孩子。他被女人的纯粹和简单过滤成另一个孩子。一枚星星落入女人的眼睛。一枚星星落入他的眼睛。女人和他相视而笑，在彼此的眼中看到闪闪亮亮的水星星。深深的夜里，他握着女人的手，睡在床的西侧，像一个栅栏把女人挡在自己身后。女人睁着乌黑的眼睛，在黑而又黑的的夜里，她把男人的手放在自己耸着的胸脯上。男人的指尖顿时燃起了火。跳跃的小火苗需要水的救驾，于是女人化成水，男人像一条鱼，在女人的湖里自由自在地游来游去。 　　女人离开他的那天是个晴朗的日子。他在田里感到一阵心痛，手里握不住耪地的锄头，蹲在地上用手顶住胸口。站起来时，头晕，那一刻，心被什么东西逃走了，空落落的身体，崎岖的田埂上，飘来荡去。回来时女人走了。炕头留下了雪花膏瓶子，还有被女人抱了三个月的猫。某一天夜里，那只猫也离去。 　　他是哭过的，房间的主人从不隐瞒自己对女人的思念和热爱。那样芬芳的女人，能够和他一起养猫，一起过日子，把潮湿的房间烘干，过出颜色和味道来，是他这一辈子没有想过的，像是梦境。他的手真实地触摸过那个女人温热的身体，在女人离开的这些年，他的心中不断地怒放出伤花。疼痛，幸福地撕扯着他。他在每个有星无星的夜晚，一个人舔舐着不肯愈合的伤口，于不能隐忍的回忆中，刻画下女人痴痴的模样。邻人奇怪他为何喜欢猫，却从不去抱养，而是不断收留那些四处流浪的猫。他自己懂得，缄默不说。 　　后来，房间的主人故去。他的故去像是一株草的萎去一般，不足以形成某种波澜。万千草丛中，一株草太卑微和简单。只是有人亲眼看到，埋葬他的那天早晨，数十只不同颜色的猫，一起奔向他的土坟。它们围着那个土丘转圈。 　　一阵风，轻轻地吹过。吹落了一片叶子，枝头留下脱落的痕迹。风却不知道叶子的伤痛。
　　　　　　　　　　　　三 　　　　　　　　　　　　　　读你 　　
　　车在泥泞的乡间路上行驶，我坐在车窗旁，抬起头看着窗外毫无生气的房屋。一排排错落不平的房子，被车甩在身后。偶尔，有村人自某个巷口出来，转身到另一个巷口，脚步匆促。一手搭在额头做遮雨状，一手随着身体的摇摆，而前后晃动，保持身体平衡。迷蒙细雨之中，一个穿着糟糕的人，闯入视线。尽管张爱玲曾言“葱绿配桃红”，但此等大俗大雅，的确是一种危险。前方，准确地说右前方的那个女人，毫无顾忌得冒险了。红色的羊毛衫，前胸缀着亮晶晶的光片，下身是翠生生的水绿裤子，脚趿着一双棉拖鞋，头上是粉色的格子巾。车靠近时，我把头贴近车窗，看清了那张白皙的脸，竟然是她。 　　十几年前，我和她在一个中学读书。一个班。似乎是初二的下学期，她从某个中学转到我所在的学校。不喜说话，时常面无表情。大概是性格或者疏于和同学交流的缘故，她几乎没有朋友。上课。下课。吃饭。自习。睡觉。她和大家一起踩着日子的黑白键，往前走。后来因她视力不好，被排在我后面的座位。也纷纷扬扬传过，是给班主任送了礼之类的小道消息。终究是河水上的波澜，风过水静。 　　课间休息的时候，我听到身后有人低低哼唱。尽管压抑着嗓音，但那独特、动听的声音，兀自在空气中快速流动，撞击着我的耳骨。我偷偷转头，看到她微闭双眼，仰着头，嘴唇翕动。是的，她在唱歌。我和附近座位上的同学，不禁静静地听，是苏芮的《是否》。不知别人的感觉，我是被她打动了。她的嗓音如此得好。似乎她随意地哼唱，扯出来的音调，都有着独特的味道。于是，她和众人之间矗立的那种无形的障碍，因着歌声的甜美而全部撤离。自然，以后的日子，在闲暇课余，大家会请她清唱一曲，尤其是在夜自习过后。空荡的大教室，剩下几个孩子，她斜靠在墙上，唱着一首又一首的歌《追梦人》、《驿动的心》、《思念》。那声音像扇动起翅膀的白色精灵，在我们的头顶上，在偌大的空间自由地穿梭。 　　写到这里，我才意识到，我没有提到她的名字——张玉翠。升入初三后，学习更加紧张。我一边应付着功课，一边偷偷地写些幼稚的诗歌，把它们寄给《少年文艺》，再寄给《中学生周报》，不久收到“春蕾杯”中学生大赛的通知。那蓝色的信封被班主任截获，放在他的抽屉里。他只是皱紧眉头，让我看了看信封上我的名字，和信封的封口。班主任说他不看，但也不会让我看到。他说你的成绩在年级独占鳌头时，你有机会看这封信的内容。 　　接下来的日子，是在昏天黑地中度过。手中仅有的几本《简爱》、《飘》、《呼啸山庄》、《荆棘鸟》，都无私地转给其它同学，一本泰戈尔的诗集，被我放在床铺的垫子下面，让它独守潮湿和寂寞。读“圣贤书”便忽略了周围的一切，当然包括她。 　　那年秋天，学校举行了秋季运动会，我听到班里的“快嘴”说：张玉翠，喜欢上了学校领操的男生。刚听到那个名字，我就预知了结果——张玉翠注定会失败。领操的男生是复课生，原本高我们一届，恰是因初三早恋，没有考上重点高中，那孩子长相周正，常穿蓝裤子，白衣服，干干净净，戴着一副咖啡色塑料框的眼镜，是很多小女生的暗恋对象。张玉翠怎么可能从众人之中，被他发现，并且报之以琼瑶。 　　事实也是如此，她孤独地坚持着自己的单相思。整个人像是中了邪。爱情是毒还是蛊？她心甘情愿地沉浸下去，完全忽视了千辛万苦，到这个学校读书的目的。谁都知道她有一个紫色的日记本，据说上面写满了她的爱慕与相思。我在忙碌之余，很想再听她唱首苏芮的歌，收获的是她心不在焉，或者若有所思的神态。她满足于自己虚妄的一个念头，踮起脚尖，尽力地去虚构和想象。在那个谁也不可能抵达的城堡，她是自由自在的女王。编织或者畅想，享受着其间的过程。爱情的燃烧居然让她的脸光洁可爱起来，沉默的时候有着难以隐忍的忧伤。眼神的游离和独自行走，她像一个被时光弹到队伍外面的棋子。在横横竖竖的方块中，走着岁月的和心情的迷宫。在另一端，没有狭路相逢，只有孑然前行。 　　校运会上，不喜欢运动的她参加了田径项目。穿着白色的确良上衣，黑色的短裤，飒爽英姿（回忆起来，这个词真是适合她）地站在起跑线上。她的目光却是寻找着领操的男生。男生坐在主席台上，是学生主持。播着运动员的各项成绩，同时也朗读着学生不时写来的，描写运动赛事的短稿。他自然是不会注意到她的。很难想象，当时是怎样一种内心的激情，促使她勇敢地站在众人面前，表现自己，为了让喜欢的男生看到自己优秀的一面。过早萌生的爱情之火，烧得她有些亢奋，甚至是不管不顾。谁也不知道她有没有向他表白过自己的感情，或者说，已经不用去表白，那个男生已经通过各种渠道知道了，她对他的爱恋。那个秋季，整个校园的上空，飘荡着张玉翠喜欢领操男生的消息，犹如一波又一波的浪花，点缀着年青却枯燥的生活。没有人知道其间的过程，但是谁都知道最后的结果。 　　秋天的操场过早得空旷起来。睁大眼睛的白杨树，在微凉的秋风中翻晒着片片叶子，披散着刺眼的白。天空辽阔而高远。张玉翠时常倚着一棵白杨树，唱费翔的那首《读你》。“你的眉目之间锁着我的爱恋，你的唇齿之间留着我的誓言。你的一切行动左右我的视线，你是我的诗篇。读你千遍也不厌倦，读你……”她痴痴呆呆地反复唱着这首歌，唱到骨子里，唱到你不小心捕捉到其中的一个音符时，有难以隐忍的心酸。不厌倦是不是就是深爱？ 　　那年冬天，因着种种原因，我离开了那所中学。第二年春天，遇到同学，得知张玉翠疯了。爱情像一把刀，割断了她的青春。她终于在自己想象而永不可得的情感煎熬中，挣脱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