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队长[原创]

木祥
　　队长王国祥，出生贫寒，从来没有上过学，是个文盲。那一年，瘸裁缝揭露他调戏妇女，有人便在厕所墙上写道：王国祥和会计的老婆在这里干X。王国祥上厕所的时候看到了，他知道墙上有自己的名字，但不知道所写的内容。当时，正好我也去上厕所，王国祥就要我念给他听。我才上小学，想在队长面前表现自己认得的几个字，就吞吞吐吐地念道：王国祥和会计的老婆在这里干X。我刚念完，王国祥就扇了我一记耳光。 　　这记耳光我没有对任何人说过，但始终耿耿于怀。有一次，我在瘸裁缝面前发泄对队长的不满，问瘸裁缝说，队长对你那么好，你为什么还要揭露人家调戏妇女的事。瘸裁缝说，如果不是在四月里看见他们的事，他什么都不会说。俗话说，三月莫见鹰打鸟，四月莫见人成双。那年四月，他发现队长与会计老婆有奸的事后，一年下来都倒霉。帮新娘缝衣服，尺寸不大就小，抽大烟也被发现过两回，险些被拉去游街……瘸裁缝还怪迷信的。 　　后来，我暗地里高兴会计要报复队长调戏他的老婆。我经常看到会计腰间有一把匕首，会计到处扬言，他要把队长给捅了。会计的话曾经让我内心充满激动。一段时间里，队长不敢轻易出门，村子里的任何一个墙角，都暗藏杀机。但奇迹一直都没有出现，后来我才发现，会计只是做样子给乡亲们看。他不会真正杀队长，因为自己的儿子，正与队长的女儿恋爱。队长的女儿，是大队“毛主席文艺宣传队”的主要演员，唱乡土气息特浓的“花灯”和“滇剧”，专门演李铁梅、阿庆嫂这些人物，在村子里算是明星。会计的儿子，又是血防队的队长，十分般配的一对。两人都相处得差不多了，只等结婚登记了。 　　乡亲们都知道，会计本来难于忍下这口气，但为了儿子的婚姻，只能是忍了。乡亲们心里明白，还是煞有介事地劝会计，一来让会计有台阶下，二来，劝人也让他们产生乐趣。会计在明里虚张声势，暗地里，狠狠地打了几回老婆，也就没有把事情闹得太大。
　　再大的事情，随着时间的推移，也就变小了。我看到队长会计那么大的事都了了，心里的有些仇气，也慢慢淡了。我继续上学，读到小学高年级的时候，语文老师周老师喜欢我的作文。我不爱说话，酷爱作文，可能是不善于说话的原因，想用文章表达自己。一个小学生，把文章写得很长，并有条理，周老师说，这比较少见。我的好些文章，被周老师推荐到学校的黑板报上，或者推荐到高年级去朗读。 　　一个冬天的早晨，乡村的太阳十分明媚。下了早自习，周老师和我们在学校的草坪上晒太阳。周老师看着我，好久没有说话。我以为他要表扬我的文章，没想到他却对我说：把你们队长王国祥开会时的讲话记录下来，便是一篇好文章，可以发表在报刊上的。 　　周老师的话，让我想起了那记耳光的同时，也让我又注意起了王国祥。 　　很多时候，我看到王国祥光着头，扛着一把锄头，脚步很快地在田间转，我觉得他每天都要走完生产队所有的田埂。清晨，他要在队房门口为社员安排活儿，哪些人去哪里锄地，哪些人去哪里施肥，哪几个人又要去哪里犁田，都安排得井井有条。安排完他就又扛着锄头走了，走路很轻很快的，社员们干活，都怕他神出鬼没地出现，不敢轻易偷懒。 　　王国祥喜欢开群众大会，他召集群众大会的时间，不是晚上就是下雨天。我还发现，社员们也好象十分喜欢开会，开会好象是一项娱乐活动，他们可以在会场上纳鞋底、绣飘带、吸旱烟、聊天，可以从王国祥嘴里了解到一些国家大事。队里开会，基本上都是王国祥说话。王国祥开会讲话，声音很高，不用喇叭，整个会场都听得清楚。这时候，群众都围在他的身边，依然各做各的事。有一个聋子，举一个铁烟斗站在王国祥的身边，怕听不清说话的内容。王国祥有时候站着讲，有时候坐着讲，有时候，怀里还抱一个孩子，是他的幺女儿。不论王国祥声音多高，小女儿都能香甜的入睡。 　　我不知道王国祥开会前有过准备了没有，但那时候的干部，说话都没有讲话稿。然而，任何时候，王国祥都不会吞吞吐吐，我只能用口若悬河来表示钦佩。我往往会听得发呆，觉得他好象天生就是说话的材料，从国内国际形势，说到生产队的生产，社员的家庭，任何事他都了如指掌，一件事一件事连接得当，那些话，好象是粘在嘴皮子上的，说来就来。一个没有文化的人，不用讲话稿，表达起来头头是道，挑不出任何毛病，让人佩服。 　　我还注意到王国祥说话时候的表情。他眼睛有神，所有在场的人，都会在他的视线之内，让人觉得他在注视着你。他的表情也时有变化，开始是严肃，说着说着，再淡淡地一笑，相当有分寸。 　　我把王国祥讲话与其他干部作了个比较，王国祥说话少了一些不必要的连缀词。有的干部说话，往往一句一句的中间要加上“这个，那个”，或者说来个“啊”什么的。王国祥不，他说话抑扬顿挫，轻重缓急悠扬得当，我注意了一下，他的讲话，连标点都能让人感觉出来… … 　　我明白了，王国祥如此高的讲话水平，所以几次事故都动摇不了他的地位。只是，王国祥的家庭有些不幸，老婆生了九个孩子，常年有病，从不出家门，也不下地干活，人们偷偷称之为“队长太太”，让王国祥的威信大打折扣。也可能是老婆常年有病的原因，才让王国祥与会计老婆发生了不正当的男女关系，在士途上，一辈子当个生产队长就止步了。 　　当然，作为我这个不善言辞者，这些都不影响对王国祥驾驭语言能力的崇拜。所以，后来我在公社院子里偶然发现一张旧报纸的时候，便开始惊讶不己：旧报纸上一篇《打响春耕第一炮》的文章，署的就是王国祥口述。这个事实印证了周老师对我的说话，我对王国祥更刮目相看。我不知道文章是谁为王国祥整理的，但我想，王国祥讲话的能力，在我们这个小县里已经有了名气。旧报纸带回家里，仔细看了剩下的内容，那些话语，好象就在队房里听到王国祥说过。再后来,我不知道为什么会怀念起王国祥早年给我的那记莫名其妙的耳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