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邻居

　　我决定买下那套房子的时候，本没有别的意思，楼房所处的位置于我虽然很重要，但是由于时间紧，工作忙，生活的任务重，生存的压力大，我根本没有时间去挑选，也没有来得及去想。促我下定决心的是，只是喜欢这套房子的房号，和我第一次住楼房并一住多年的那套房子的房号一模一样。当时住在那个小区，现在想起都有些汗颜。每次我晚睡晚起的时候，早起的人已经把那个小小院子打扫得干干净净，在冬天，常常是邻居扫雪的声音将我唤醒。我急匆匆的上楼，第二天才看到我的自行车若无其事的呆在车棚里面。有年深秋，一楼近七十岁的邻居，提着一个口袋呼哧呼哧从一楼爬上四楼敲我的门，说是乡下亲戚给他送了青萝卜。我一看，那萝卜皮光色好，个个大如婴孩。 　　我买下这套房子，并搬家进去，我希望逢着从前一样的邻居。世间事不如意者常十之八九，可那硕果仅存的二和一却眷顾了我。我，如愿了。 　　其实，我们并不经常走动，平时也不来往，甚至也不知道对面邻居姓甚名谁。上下楼时的轻轻一笑，路遇时的微微点头，是认识，并知道是住在一个院里有的是一幢楼房的邻居。 　　有一年将要落雪的前几日，天气晴好。看到邻居们在院里快要晾干的红辣椒，我十分眼馋。想起老鼠也在收拾它的粮仓，我除了饿不着，也该储备一些干辣椒，在冬天的时候，可嗅到夏天阳光的味道。我有了这个心思时日已久，等付之行动，是在一星期后的早晨。我起得很早，到早市上买了两口袋新鲜的红辣椒，辣椒个大肉厚，红中还泛了油亮。回家的时候，赶早市的几个邻居还在赶往早市的途中。看到鼓鼓囊囊的两个大口袋，问我买的什么，我说买的辣椒，准备回家晾干辣椒。邻居们一愣，继而相视，大笑。我倒觉得莫名其妙，怎么了，你们的辣椒都晾晒好了，我准备晾一些也不行吗？其中一个邻居说，晾干辣椒是要看时间的，天气晴好鲜辣椒大量上市价格便宜的时候，家家户户才会晾晒干辣椒。这几天，鲜辣椒的价格已经涨得离奇，她们来赶早市，也只是买有数的几个，炒菜时用以点缀。我当时一下明白，那个卖辣椒的看见我的穿着又一下买那么多辣椒的奇怪眼神，还多事般的问了一句，你是开馆子的吗？ 　　既然高价买了鲜辣椒，再退回去已无可能，我细细地剖开辣椒，均匀摊放在墙根，时不时还要翻晒一下，怕光照和受热不均，影响色泽。免不了被太阳牵着走，把辣椒一会摊放在东墙根，一会放在南墙下，下午就只能放在西边的草地旁。搬过来，挪过去。可太阳已呈衰弱之相，显得疲软至极，再无先前的激情和力度，落在身上，催人入眠。辣椒不断腐烂，待到快干透的时候，只剩下眼光可收的一小撮。 　　有天我在外地，天气突变，先是大风，树叶纷纷落地，后是秋雨，把枯黄的树叶一阵狂打，打得树叶紧紧贴在地上，我担心我那些可怜的干辣椒，匆匆回转，以至于下车时差点摔个货真价实的跤。我几乎不忍心去看早晨搬出晾晒的辣椒，要蒙上了眼睛。在早晨的那个地方，我没有看到我的辣椒。我东瞅瞅，西望望，在雨中的楼下，本没有一个人。我拖着疲惫的身心上楼，关上门时的回头，那小堆辣椒就在楼道的拐角，象个做了好事不想让人知道做了坏事闯了祸不敢让人知晓般的孩子，悄悄的，没有言语。 　　第二年的秋天，我早早着手准备，想晾一些豇豆。这豇豆亲和力强，可以和排骨一起炖，可以和羊肉一起红烧，还可以用来拌凉菜。晾晒得好，能保持先前碧绿的颜色，尤其是在冬天，更显得宝贝和排场，除了赏心悦目，还有让食欲大增的效果。 　　选了一个好日子，我继续用上年那两个口袋，买了两口袋豇豆，用自行车捎回家，拿了水果刀、菜刀、剪刀，带了高矮不同的几个板凳，泡一杯浓茶，提一瓶冰凉的啤酒，下楼，准备大干一场。我仔细用刀、用菜刀、用剪刀把豇豆从中间剖开，积成一堆的时候，就整齐均匀的摊在墙根。没有多长时间，我就不耐烦，豇豆还有一大堆，觉得一个人重复做这件事，太繁琐，很无趣，先前的热情和成功后的喜悦得意愈来愈远，只好把妻子叫下楼来帮忙，共同完成这浩繁的自讨的麻烦，扔了不但可惜，浪费粮食要遭罪呢！两人齐心合力干了近一个钟头，那好一大堆的豇豆剖开的还不及五分之一，剩下的是五分之四和长吁短叹、妻子的埋怨，没有成果的动作。 　　正在此时，楼门“啪”的一声轻响，下来三个老太太，正是我的邻居，一人提一个小板凳，拿一块布，说是要帮我晾晒豇豆。小板凳想来肯定是要坐的，那一块布有何用处不得而知。她们坐定之后，拿那块布摊在大腿根，变戏法般地，手中多出片刀片，把豇豆拿起来放在腿根的布上，轻轻一拉，豇豆用尺子量过般对称的剖开来。动作很熟练，姿势很优美，豇豆被分离得更好看。那一大堆豇豆逐渐低下去，我心中的喜欢和快乐迅速的涨起来。 　　前一阵子，我对小区的物业服务不满，拒缴物业费。物业公司一纸诉状将我起诉到了法庭，诉状说“公司多次上门催缴物业费，被告均以各种无端理由拒缴。”我一向都是遵纪守法的良民，上法庭成为被告是生平第一次，向无经验。父亲多年前教诲的“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工作后学到的“没有事情的时候最好不要在法院和医院里面和附近转悠”也时不时上来找乐子、凑热闹，心里上下起伏，腿也有点发软，我连原告都没有当过，居然跳跃式连升几级般的到了被告的高度。 　　我专门咨询了一个刚刚通过司法考试的年青律师，因为大律师不屑打这种小官司。离开庭还有些时日，正好有空把答辩状修改得天衣无缝，别说增删一个字一个标点符号困难，水也泼不进去。我抽空拿着照相机，把能够证明我答辩状的陈述并非言过其实的草坪、外墙、树木、车辆、随意进出的路人拍了多遍。只恨当时没有录音。如果再找上几位证人，这官司将会更加圆满和完美。如同我的心思和那堪称范文的答辩状。 　　我写了邀请函，挨家逐户的邀请我的邻居替我出庭作证，毕竟物业公司的服务承诺与事实服务不相符合，大家有目共睹，涉及的也不是我一个人。我是代表全体业主的共同利益，和物业公司经理之间的矛盾，并非私人。我瞬时觉得膨胀和高大许多，我想继续用挪动先前那个瘦弱单薄的自己的力气走路，累得满头大汗，气喘吁吁，其时正是中午，太阳很毒，应该照在早年的辣椒和近年的豇豆上，却也毫不吝啬地分了一些在我身上。好在一种神圣的使命感，鼓舞着我不停地上上下下，忽高忽低。我就是这样一个人，你可以打我，我不吭声，你如果向我的朋友挑衅，我就要跳起来；我可以在家里乱扔东西，就见不得小区里乱摆乱放；我肆无忌惮的在人多处抽烟，就是不能容忍别人当街吐痰；我多年来一直怀念家里养过的一只狗，我就看不惯宠物与人同桌共餐…… 　　我敲完这个门，又换作另外一家，说明来意。越到后来，愈是失望。正是开庭那天，邻居们都多少有些事情，还是非得自己亲自出远门的事情。结婚扎堆选好日子尚可理解，还有人专门选好在开庭那天去死。好几个邻居东边死人，西边结婚，只恨不能分身。有几个邻居更是有不能让真身作证变幻出另外的自己东来西往的失望和遗憾。让我倒有没能选个合适的如同晾晒豇豆的好日子来打这场官司而生出无穷的歉疚。 　　正式开庭的那天，法庭上总共只有五个人，原告两人，胸中有成竹，被告只是我，心里无定数，还有表情庄严大热天穿着深色法袍的法官，一个只埋头干活从不说话的书记员。我的腿比先前更软，比腿更软的是我的语气。气势上占不到便宜，先前拒缴费用时的气势汹汹全化作了一触即溃，可惜糟蹋了那完美无缺的答辩状。我算得上精心准备的一场处女作般的官司，就这样无声息的结束了！ 　　我气呼呼懒洋洋痴呆呆地坐在家里不停抽烟，坐得屁股有些疼有些酸的时候，才起身站在窗前，我的那些邻居，说过话的，点过头的，都在院中，还穿着昨天遇见时的衣服。显然，并没有远行。因为无论是结婚还是死亡，于常人，终其一生也只有一次，穿戴必得讲究，以示礼节和庄重。 　　我自小在农村长大，后来进了城，现在一个比县城更大的城市生活，遇邻可计，经事无数，而邻居都惊人的相似，因为是人。（全文共计约3109个字）
2008年6月27-2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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