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燕子飞走后悔迟

　　人啊，真是古怪。 　　燕子在月娥的身边，夏桂日里夜里想的都是自己身上掉出来的一块肉，贴到别人身上去了，心里过不得，撕破面皮，也要把燕子要回去。当燕子回到自己身边，日子一长，骨子里那重男轻女的思想，又跟人饿了要吃、困了要睡一样地表现出来了。做了什么好吃的，总是先给两个儿子，然后才给燕子；逢墟或走亲戚，带一个或两个，留在家里的总是少不了燕子。 　　燕子的两个哥哥，也不习惯燕子回去。比如夏桂逢墟买了半斤或一斤副食品，原来是两兄弟分，现在要三个人分；比如读书，因为学校离家里有五、六里路远，每天去上学，夏桂都会叮嘱两个儿子：放学，等妹妹一起回家；比如玩，夏桂也吩咐两个儿子：别只顾你们自己野，要看着妹妹。 　　燕子就更不习惯了。在月娥身边，家里有什么好吃的，都是先尽着她来，她吃够了、不想吃了，月娥和春生才会动嘴。月娥逢墟、走亲戚，理所当然地都带着燕子。还有就是，月娥爱干净、讲究，家里收拾得是齐齐整整、干干净净，人走出去是清清爽爽、精精致致；夏桂则粗手粗脚、随随便便，家里不收不捡乱七八糟不说，衣服常一边长一边短、上搭下扣错扣子，穿鞋穿个公穿个母，身上还有股味，不晓得是头发上的油漫子味还是身上的汗臭味。最最主要的，是燕子还不能接受夏桂是她亲身妈的事实，放学回家，那脚常往月娥家那边去，见了月娥，也不改口，还叫阿妈。 　　夏桂最听不得燕子喊月娥阿妈，听到一次就骂一次，婊子麻、畚箕鬼、黄泥盖的，什么都骂得出。揪燕子耳朵。打燕子屁股。饿燕子饭。 　　月娥见燕子挨骂、挨打，心里那个难过哟，就像有人拿刀挖她的心一样。燕子在她身边，她别说打、连大声骂都舍不得。月娥在口袋里装了一些燕子爱吃的零食，看到燕子一个人的时候，叫住燕子，把燕子紧紧地搂在怀里，跟燕子讲：燕崽，你以后别再叫我阿妈了，夏桂才是你的亲身阿妈。你以后见了我，就把头扭过去，要装着没看我。 　　如果春生没出意外，也许两家的关系会有转变，毕竟春生和秋生是一母所生的亲兄弟，毕竟春生和月娥两公婆带了燕子六七年，兴许燕子懂事后，有办法化解两个妈妈的矛盾和意见。 　　春生的意外，是秋生直接造成的.起因是春生家责任山上的十几颗杉树。十几颗直溜溜、大斗碗粗的杉树，真是爱死人。月娥劝春生把杉树砍了卖了，怕眼皮子浅的人眼红。没想到眼红的人是秋生。秋生是趁春生和月娥去月娥的娘家走亲戚的时候，一个人拿着一把斧头上山的。村子里有和春生关系好，看不得秋生这种做法的，专门跑去月娥的娘家送信。 　　春生和月娥闻讯就和送信人一起往他们的村子里赶，等春生和月娥赶到责任山上时，秋生已经砍倒了六、七颗杉树了。春生见秋生手拿斧头砍向被他视如宝贝的杉树，火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扑向秋生。一母所生的两兄弟，为了几颗杉树，打在了一起。雨后的山坡打滑，扭打中，也不知道是谁的脚打滑了，两兄弟车轱辘似的，滚下山去。春生的头碰在一颗突出的大石头上，当场头破血流而死。秋生被一颗杉树拦腰挡住，断了两根肋骨。 　　月娥万念俱灰，一天到晚，田里土里的活不理、饭也不做，就对着春生的遗相流眼泪。娘家哥哥不忍心月娥这样糟蹋自己，托人在城里给月娥找了一户人家做保姆。月娥起先还不愿意，她哥哥嫂嫂左劝又劝，才劝动她。 　　秋生在床上躺了几个月，草药敷了几箩筐，好了。但民办教师的工作没了，是被学校开除的。好好的一个教书先生，就因为自己一时的贪念，落得如此下场，真是可悲又可叹。 　　夏桂的牢骚，像杉树的树叶一样多。原来秋生有工资，夏桂可以花钱请人做那些粗重活，比如犁田、耙田、割稻子、踩打谷机。现在钱没了，秋生做事又抵一个女人家都抵不得，夏桂反成了家里的顶梁柱。哈，这真是，人有恶念，天必罚之。 　　燕子对秋生心生怨恨，恨他害死了春生。本来都已经改口喊秋生阿爸了。这一场意外，把燕子幼小的心灵伤了一个透。燕子根本不听秋生的话，秋生要她向东，她就偏向西。她想月娥，跑到月娥的娘家，要月娥的哥哥嫂子告诉她，月娥在哪里。月娥的哥哥嫂子不敢告诉燕子，月娥在哪里。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姑娘，万一路上出了事怎么办？他们也不想燕子和月娥再有什么瓜葛，怕月娥见到燕子，又会勾起月娥心里的伤痛。可怜的小燕子，人在亲身妈的身边，心却想着带了自己六七年的伯妈。想离开亲身妈，想到伯妈的身边去。 　　夏桂觉察到了燕子的心思，她想拢住燕子的心，她想对燕子好。但家里遭逢的变故，已经使她心力交碎了。应付三个孩子读书，应付五张嘴吃饭，占住了她整个脑子。蹲在灶门口烧火、坐在尿桶里拉尿，夏桂都会想：当初，自己为什么非要把燕子要回来呢。燕子在大哥大嫂身边，家里经济不那么难，秋生就不会想着去偷树。秋生不去偷树，就什么事都没有。一念之差，害得大哥命归黄泉，大哥好好的一个家散了，自己的这个家也千难万难。端起饭碗又想：不知道大嫂现在在城里过得怎么样，不知道大嫂还愿意不愿意要燕子。甚至跑去找月娥的哥哥嫂子，打听月娥的消息。月娥的哥哥嫂子以为夏桂要找月娥麻烦，不肯告诉夏桂月娥做事的那户人家的电话号码。 　　燕子也怨恨夏桂。为什么非要把我要回来？你有两个哥哥，伯妈有我，本来是多好的事啊。我已经回到你们身边了，大伯大妈帮你们养了我六七年，你们又没有吃亏，阿爸干什么还要去偷大伯家的杉树呢。是你们害死了大伯，是你们逼走了伯妈。恨死你们了。 　　夏桂想蹲下身子和燕子说话，问燕子是不是想回到她伯妈身边去，又抹不开一个做阿妈的面子，眼巴巴地瞧着燕子不开心，左右为难。 　　燕子则偷偷地计划着出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