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三得利粮行

　　三得利粮行与我住的小区相邻，与其他店面与众不同的是，它临街面的橱窗前搭着几层木板架，上面摆着鸟笼子，闹市中鸟儿啁啾，在笼中跳来跳去，倒比一些吸引顾客的高音喇叭别致。每次路过，我被鸟鸣吸引，总要描几眼。尽管，我对养鸟是外行。 　　粮行室内米、面、杂粮陈设有序，为满足不同的消费需要，商品分有高、中、低档。一个中年女子穿着蓝大褂在招揽顾客，进屋的人随着她的介绍，在敞口的米袋子里，抓一把在手里看。要是隔着袋子摸，她就及时拿过钎子，扎透袋子，取了米样递过来。轻声慢语介绍不同产地的大米在口感上的区别、标价等。态度不卑不亢，不像某些生意人为促销而带有太多虚假热情。顾客沉吟着，她不催促，更没那种“我做主，你付钱”自来熟般的强卖，只是不言语地望着你，弯弯的眼睛透出笑意。 　　每次，我总在这种目光下选择了可心的米、面，开票交款之后，她就招呼坐在门口摩托车上的中年男子　——他，中等身体，红脸膛，眼睛不大，肤色黝黑，像一个待命战士听到军令般利落地弹起来，把面袋扛到摩托车上，问明住址之后，便缓缓地驾车跟在你后面，送货上门。如此痛快解决了米面的搬运难题，三得利粮行即成了我家的定点粮店。全然不理小区院内新开的粮店，尽管它的牌匾上也用醒目大字写着免费上楼。像我这种想法的恐怕不止我一个。楼下的新粮店，不到两个月就转项了，估计跟生意冷清不无关系。 　　他扛着面袋跟在我的后面，竟然一步迈了两个台阶，像一个淘气的孩子在做一个好玩的游戏，令人觉不出驮米上楼的疲累。他往往把米面放到所在楼层的门口，不发一语地扭头就走，听到“谢谢”，也仿佛受之有愧般地回首一笑，脚步“腾腾”地下楼去了。 　　偶尔店内是一对老年夫妇，他们的经营策略就比较活泛，除介绍商品之外，还要拉着家常，觉得十分亲切。有一次，我去买粮，不知道由哪个话题引到做汤圆的技法，经过老者惟妙惟肖地比划、形容，我才知道，原来，汤圆是先做好了馅儿，放在一个筛子般晃动的容器上晃，一层层地把江米面粘上，而非像我想当然的，做好一个面团，再挖个洞，把馅儿放进去，然后像包饺子一样捏紧。 　　见老者把面袋扛到了三轮车，骑上要跟我走。我知道这次送货上门的主角是他了。他个子高，黑瘦，背有点驼，将近70岁的样子，这倒让我于心不忍起来，仿佛我靠几个钱就可以为所欲为，让这么大年纪的人给自己跑前跑后，全无中年人为我服务的安然了。我对老者迟疑道：你能扛动吗？他仿佛受到挑战般，抑或是我的置疑伤了他的自尊。他语气急急地说，怎么，不相信，不然，咱俩每人扛袋面，看谁跑的快！我不娇气，但搬袋面上楼还是吃力的，便让老者蹬着三轮车跟在了自己后面。 　　前几天，家里的米袋子又空了，我再次来到三得利粮行。见老者的胳膊上缠着纱布，上面透着跌打损伤药粉的黄。我从他面前经过，他很木然地没反映，侧着头注视着鸟笼子，一副爱理不理的态度。家里的粮食吃完我就来这里消费，虽然彼此没有通名报姓，但是也算熟识。我没有觉得异样，毕竟我是顾客，买完就走，不拘虚礼。 　　老妇穿着蓝大褂在店里招呼，完全是中年女子招呼顾客程序的翻版。只是她的声音有点颤，有点飘，一种程式化，让我跟面前的她不能合二为一，仿佛另一个遥远的人跟我说话。我挑好了一袋米，一袋20斤装的面。她问明了楼层，就到门口问老者，能不能送去？老者大声答应着，进屋搬袋子。她关切地问他的胳膊能否挺得住？我笑道，店里的青壮年呢？那个骑摩托车的中年人呢？老妇依旧声音颤颤地说，那是我的姑爷，他没了。没了，是我们当地对死的隐讳说法。没了？我重复了一句，抬头望了她一眼，她掩饰地抽下鼻子，憋住了泪水，尽管我关心，只有两个月不见，身强力壮的中年人怎么会没了，我也不敢再问了。 　　我与老者一前一后默默无语地走到了楼门口，老者用好胳膊夹着一袋子米，用包纱布的另一只胳膊提起那袋面。向我解释道，我的这只胳膊不太受使，面我能拿到几楼算几楼吧？我急忙道：面我自己能拿，别把胳膊累坏了。也许我的关心过于热烈，他拿着东西健步如飞地超过我，跑上楼梯。我跟在后面边跑边想，他能把面提到几楼呢？20斤面，我自己能拿上去啊！但等我跟上来，他已经把米、面放到我家门口，开始转身了。我道谢，他才像招呼朋友般地让我闲来坐坐，随后勉强地挤出了一个笑容。 　　我的心绪一直萦绕在他们一家人的变故上。老两口和女儿、女婿开个粮行，生活平静，挣着辛苦钱，倒也是普通人的常态。可是，如今没有了壮劳力，老人努力生活的姿态，令我久久不能平静。人的一生要经历多少事情啊！悲欢离合，旦夕祸福。哪个偶然落在某人身上，对于他就是全部了。我祈愿：好人一生平安。 　　夏日的天气，真是孩子的脸，云层压得很低，闷热仿佛被风撕开了一个口子，凉风习习地很是舒爽。但行人却像乱了阵脚的蚂蚁，小跑着急行。只见老人也步履坚定地奔向三轮车，蹬上去，飞快地驶出了小区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