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纸鹤风铃

　　书房窗口，挂着十串纸鹤风铃。它们被一个圆形钢盘聚拢一体，亲密如同教室的62个孩子，井然有序，各居各的位置。风起时，纸鹤凌空轻浅起舞，窃窃低语。我听得到他们的心声，是发自心底的祝福声声。 　　母亲节那天，我睡得很沉很沉。一个噩梦接连一个噩梦，直至清晨，我还在噩梦中挣扎。周末，不用上课，我大可不必担心迟到。我把自己沉在梦境里，想寻求一丝超脱。没想到，现实的灾难羽化入梦，也是车灾，鲜血，断腿，医院，手术台，疼痛的呐喊…… 　　女儿看到我恐怖的表情，赶快把我摇醒，帮我按摩太阳穴，轻揉我的胸口。洗把脸，我清醒了。看到丈夫打着石膏的右腿，我一阵怅然。 　　丈夫出院一周。我辞掉班主任也一周。这一周，我忙乱不堪。每天两节课后匆匆赶回。买菜。做饭。洗衣。拖地。端屎端尿。累得睁不开眼睛，直不起腰身。但辞掉班主任后的失落不时地偷袭我的心。 　　周一那天，我去教室开最后一次班会。路上，我对自己说，一定很坚强地对学生们陈说不能继续担任班主任的理由，否则他们何以能放手于我？可是，走进教室走上讲台的一刹那，想到这些与我朝夕相处的学生明天不再属于我，我的眼泪突然决堤，哗哗而下。 　　那节课，我对他们絮叨些什么，记不清了。只记得教室一片抽泣声，还有学生红红的眼睛。我离不开学生。十几年的班主任，让我对学生产生一种特殊的情感，对这个职业产生一种源自心底的特殊的爱恋。那年，因病将自己带了一年的班级交给别人管理。每天，我都要去那个教室门口站一会，看到学生们低头静静写作业，心里才踏实。那种习惯持续一年，直到第二年再接新班。 　　这次，不是我病，而是丈夫受伤。想遍身边所有人，也找不到一个能照看丈夫的人。我力不从心，只好忍痛割爱，将辛苦带了大半年的班级交出去，将耳熟能详的学生交给别人管理。可是，当不带班主任的消息传到学生耳朵时，一条条短信发至我的手机，全都是惊讶探寻的语气。我赶到学校，给他们解释。他们噙着泪水目送我离开。 　　一个周，我人在家，心在校。每个清晨，我惯性地早起。站在窗前，想学生是否按时到校。他们习惯我每天此时准点踏进教室，看他们一眼，给他们最贴心的关爱给他们一天最坚实的起点。现在，一个陌生的面孔出现在他们面前，他们是否适应是否习惯？每个夜晚，熄灯铃声响过，我便坐不住。学生是否按时就寝，是否有人溜出校园，吃饭上网游玩。每天，忙完所有的事情，我安顿好丈夫，去教室上课。看到学生们企盼的眼神，我的心像被针扎般，一阵阵抽搐。随笔里，点点滴滴的思念流露在字里行间。我读着读着，眼泪便溢出眼眶。 　　不当班主任的这段日子，学生们格外的懂事，善解人意。我踏上讲台，他们便齐刷刷起立，大声问候，声音响亮有力；课堂上，听讲格外专心，发言格外积极；下课时，“再见”的声音充满恋依。每次走出教室的一瞬间，我都要回头望一眼。学生们也不约而同地望着我。没有往日的时时相依，突然感到45分钟的相聚竟如此短暂。 　　短短的七天，似乎如此漫长。每天，我都期待着去上课。我不能丢下我的工作，不能丢下我的学生，不能离开让生命绽放的三尺讲台。再累我也要爬上讲台。那里是我生命的乐园，是我生命的春天。虽然，每天只有两节课，但是，能看到学生我就忘记疲惫喜笑颜开。 　　也许是身体太累，也许是车灾让我心累。倒头便进入梦魇。梦里是汽车，是鲜血，是断骨，是无望的学生，是无奈的挣扎…… 　　盥洗，更衣，换鞋，出门，买菜。阳光很温暖。我揉揉胀鼓鼓的太阳穴，跟菜农问价算账。 　　丈夫突然打电话说来了很多学生。 　　我放下刚捡好的菜，急匆匆回家。 　　茶几上，堆满学生买的东西。大红柚，香蕉，苹果，蛋黄派，饼干。他们哪里有钱买这些东西啊？农村孩子，一周的生活费都给花光了吧。我嗔怪地看看他们。他们全低下头，揉搓着双手，不说话。 　　“文理分科，你们都怎么选的呀？” 　　我的一句话，打开他们的话匣子。于是，个个争着说，房间的气氛一下子热闹融洽起来。 　　丈夫把自己的社会经验告诉他们，让他们根据自己的爱好选择，千万别被社会大环境所左右。 　　学生们走了。女儿从她的房间提出一串纸鹤风铃，晃在我眼前。好美啊！ 　　我接过一看，全是学生们用各色图案纸折叠的。一个纸鹤，一个学生，整整62只纸鹤，用贝壳和铃铛串起来。上面写满留言，写满祝福，写满祈祷。有的写着名字，有的没有签名。有的把祝福写在外面，有的把祝福写在里面。有的能看到，有的只能猜测。 　　提起这一大串纸鹤风铃，轻轻把他们顺放在床的中央，依着我睡觉的方向。我躺在床上，拿起一个读过，放在胸口轻轻摩挲，想象学生折叠时美丽的脸庞，感受他们思念的心跳。再拿起一个读过，想象他拙手的样儿，折叠时硬硬的关节，写字时抖抖的笔尖。也许是周五的最后一节自习课，以前开展活动的课程，他们用来编织对老师的一片爱心。我都能想象出他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折叠的神态，边问边折，一边是耐心的讲解，一边是小心的示范。有的先写好祝福语再折叠，有的先折叠好再写祝福语。不同的表达方式彰显着他们的不同的个性。 　　我的学生们，一周来，他们是怎样思念自己的老师啊？清晨，再也看不到老师的身影出现在教室门口。午休后，再也听不到老师嘘寒问暖的声音在教室响起。熄灯后，再也听不到老师查房的脚步声。他们把种种思念写在纸鹤中，让风铃声声，传递着问候声声。纸鹤字墨间，有他们对老师最真切的祝福。 　　“生活就像海洋，只有意志坚强的人才能到达彼岸。带着我的爱远航，不论对任何困难都绝不屈服。”“卓越的人一大优点是：在不利和艰难的遭遇里，百折不挠。老师，我相信您是这样的人。”还有一个浓墨的“I loveyou”。虽然没有署名，但是，他清秀的字迹无论写到哪里我都能辨认出。 　　“不知您坚强的外表下掩藏的是一颗脆弱的还是坚强的心。但，那天，我知道了，老师也需要安慰。老师，一只纸鹤带给您的是学生真诚的祝福。希望您能坚强开心面对一切，每天微笑会让您更加年轻。”左下角是“好人一生平安”六个大字。这个女生是折好纸鹤写上去的，工笔正楷，点点墨迹都是她细密心思的流露。 　　“老师，您永远都是我们最爱戴的班主任。”“老师，在我心中，您是最棒的。”“老师，祝福师公早日康复，您早日回到我们身边。”“老师，您一定要好好照顾您字迹，别累坏了身体。”“老师，没有迈不过去的坎，相信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师爹一定会康复的。”…… 　　一行行字迹，一句句心声，温暖着我疲惫的心。我似乎听到他们思念的心跳，从教室里，从座位上，从握笔的指尖。我离不开他们，他们也离不开我。思念是双向的，从这一个点到另一个点，另一个点必然也是向着这一个点。他们一定在某方温润的空气里交融，才会有了心灵感应吧。 　　我把手臂轻轻放在纸鹤风铃上，在学生的心跳声中沉入香甜的梦乡。 　　傍晚，我选了一个最佳位置，悬挂我的纸鹤风铃。书房窗口。这是我每天呆的时间最长的地方。窗口两边，是弥漫着浓浓书香的两架书。 窗台上，有一盆葱郁的吊兰，开满白色的小花。吊兰的枝叶悬垂在窗台下，点缀着红胡桃木的镂空暖气门。还有一盆死了两年的文竹，干硬的枝日日挺立，诉说着枯黄的故事。我舍不得丢弃，始终保留着。纸鹤风铃正对着窗户，俯瞰着吊兰和文竹，一葱绿一枯黄，不知会是怎样的感想？ 　　有风吹过。风铃丁玲当啷，清脆，悦耳。我守着纸鹤风铃，触摸光滑的翅膀，读着墨香的文字，直至深夜。仿佛一个个学生鲜活在我的面前。我们手拉手一起开展活动，歆享掌心的温暖。 　　第二天，汶川地震。纸鹤风铃剧烈摇晃。但他们安然无损。我牵挂的已经不仅仅是我的62个学生，还有更多更多留在灾区废墟里的学生。每天，对着纸鹤，诉说着一个同样的心愿。希望，美丽的纸鹤，动听的风铃，传去我对灾区学生最诚挚的祈愿。保佑废墟里的学生，创造生命的奇迹，重建美丽的校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