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石榴花

石榴花 　　农历五月份，最吸引人眼球的花莫过于石榴花，明艳、火红，满树的青枝绿叶间，像燃起了一把把小火炬，亦像这个季节——热辣、奔放。韩愈说“五月榴花照眼明”，这一“照”一“明”，可谓极得此花精神——毕竟，文坛领袖的名声不是浪得。古人把五月称为榴月，大概亦与此有关。 　　实际上石榴开花的日子还要早些，农历四月间便可见到它的身影，只不过到了五月它的花事更盛而已，这亦有诗为证：“却是石榴知立夏，年年此日一花开”，立夏，一般都在阳历的五月初，按农历算，还在四月份，杨万里是个善于观察的人，他这样说毋庸置疑。回想前段时间我在上班路上头一眼见到新民巷里一户人家探出短墙外的石榴枝头初露丹砂色的芳华，也是立夏前后。可见，石榴花作为夏日第一花，单单从时间上讲，也是名副其实的。 　　用“枝繁叶茂”这个词来形容石榴树是很恰当的，更恰当的，怕是还要加上“花盛”两个字，石榴花开的日子，满树一片红艳，远远望去像是天空飘过的一朵彤云，有时这朵彤云真的会一飘而过，不肯轻易扎下根来——花多是多，却不肯结实。我老家的屋山头就栽有两株果树，一株是桃树，一株就是这石榴了，实际上如果再加上门口的杏树和院内的枣树，我老家一共栽有四株果树，我小时候，桃子、杏子和枣子基本都吃厌了，惟独这个石榴，总让我馋涎欲滴，原因就是很少能吃到它，所谓物以稀为贵，稀罕的东西就是好的，每年都看它满树红艳艳地开满了花，却总不见它能在花落后留下一两个果实来，让我很生气，恨不得连根刨了它。 　　所以后来当我搬到新居，爱人要移栽一棵石榴树来院子里的时候，我是极力反对的，我担心它还是像我小时候老家的那棵石榴树一样，光开花不结果，到最后竹篮打水，落得个空欢喜一场。但到底没有拗过妻的坚持，石榴树最终在我的小院中安营扎寨。没想到它还真给妻子面子，在来我家后的第三年就让我喜出望外，满树繁花之后，一个个青青小果缀满枝头，像是在向我炫耀：瞧，我们来了。到了秋天，它们一个个都咧着嘴冲着我笑，露出水晶般的小米牙，不知道是不是在庆贺自己的胜利。这一年，我头一次吃到了自家树上结出的石榴。 　　我这才知道，石榴原来是有两种的，我老家的那种应该是看石榴，也叫花石榴，是专门用来开花欣赏的，所谓的华而不实，大概指的就是这种，而新居的这种叫做果石榴——果石榴才结实。 　　但即便是华而不实，也是好的，石榴开的花真是好看，这大概就是当初我为什么恨得牙根痒痒的，却最终也没把它连根刨掉的原因吧——当然，就是我想刨，大人也不会让。 　　到现在我还记得，每年我家屋山头的那棵石榴开花的时候，总有一些大姑娘小媳妇会在下湖干活或者收工以后弯到我家这边来，一边跟我奶奶打招呼，嘴里说着这花真好看，一边就会伸手摘上一两朵，别在发际间，这让我感觉很好玩。此前，我曾在我外婆家一个极隐蔽的地方，发现过一张画，软绵绵的纸上画着一个非常丑陋的人，穿着古代的服装，长袍大褂，面如锅铁，虬须暴眼，狰狞可怕，手里提着一口宝剑，脚下踏着一个小鬼，当时吓得我不得了——从来没有见过这样凶恶的人，他的鬓边还别了一朵花，火红、耀眼，我认得是石榴花。所以当我看到那些爱美的大姑娘小媳妇也在头上别上一朵石榴花的时候就想笑，跟那个面相很凶恶的人有共同的爱好，本身就是一件很好玩的事情。 　　后来我跟我外公提起过那张画。在那场史无前例的运动前，外公是个老私塾先生，写得一手好字，也算是小有名气，提起时老先生的大名，周围十里八村的大人小孩没有不知道的。但这样的风光我是无缘亲睹的，只是从每年过年总会有那么一些人卷着红纸来请他写春联中，还能约略想象一下当年的影子。从我记事时起，他就整天阴沉着脸，不见一丝笑容，一个人住在前屋，很少出来，我经常能听到从他屋里传出一阵紧似一阵的剧烈咳嗽声——他有比较严重的肺结核。我断定这张画与他有关，因为我外婆不识几个字，几个舅舅似乎也不会对这个感兴趣，就跑过去问他，他起初有些慌张，心里大概想收得那么隐蔽怎么会被这小孩翻到，接着就嘱咐我不要对任何人说起——多年以后我才明白他当时那么紧张的原因——这个是“四旧”，属于被破的范畴，何况当时他的头上还戴着顶右派的帽子，随时都有被揪去批斗的危险。他的这顶右派帽子，一直戴到死，都没有摘下过，等宣布摘帽的时候，他坟上的青草已经青黄交替了好几回。到底我是他疼爱的亲外孙，那天，他没有拗过我的一再追问，最终还是跟我说起了那个有关钟馗的故事——现在想一想，大概他当时是下了很大的决心。 　　也就是从那个时候起，我才明白我的乡人为什么会在端午节到来的时候要在门上插菖蒲叶、艾条的同时还要别上石榴花，它跟钟馗有关，跟驱邪有关。钟馗，亦是五月石榴花的神。 　　关于五月石榴花神的传说，后来我知道连上钟馗至少有三个。一说是西汉时的张骞，理由是他从西域引来了石榴；另一说是江淹，原因是他写了著名的《石榴赋》；钟馗能成为花神，主要跟他驱妖逐魔、保护人类的健康与安全有关。这三个人中，哪一个出来做这石榴花神都没问题，都算是名副其实，但我还是以为钟馗更合适，亦最得民心，到底，安全与健康高于一切，何况，他那嫉恶如仇、暴烈如火的性格，亦与石榴花的热烈奔放最为相近。所以旧时人家，每每会在端午时节，把这钟馗的画像拿出来悬挂。 　　跟石榴花有关的传说很多，著名的如杨妃石榴裙的故事，“拜倒在石榴裙下”的典故即由此而来，这个故事大多数人都耳熟能详，就不说了。说一个稍微冷僻一点的：黄巢之乱的时候，有一次黄巢经过一个村落，正好看到一个妇女背上背着一个较大的孩子，手上牵着一个年纪较小的，他很好奇，就询问原因，那位妇人不认识黄巢，就直接说因为黄巢来了，杀了叔叔全家，只剩下背上的这个孩子，是叔叔家惟一的血脉，所以万一无法兼顾的时候，就牺牲自己的孩子，保全叔叔的骨肉，黄巢听了大受感动，告诉妇人只要在门上悬挂石榴花，就可以避黄巢之祸。这个传说也是端午节门悬石榴花习俗的来源之一，本来不算冷僻，很多老辈子的人都知道，只是由于近年来生活节奏的加快，人们对于传统节日的观念日渐淡薄，使得原本应该很熟悉的事物反而变得陌生了。好在近年来不少专家学者意识到了这个问题，不断呼吁，引起了主政者的关注，在2008年出台了新政，从这年起，清明、端午、中秋、除夕第一次成了法定节假日，希望以此来拉近亲情，弘扬传统文化。这个出发点无疑是好的。 　　很喜欢这样一首诗，觉得它最能体现石榴花的精气神，顺手抄录下来，时时读之，亦很有趣： 　　烈日烧成一树彤，万花攒动火玲珑。
　　高怀不与春风近，破腹时看肝胆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