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如烟往事之八：清茗

　　　　　　　如烟往事之八：清茗
　　　　　　　　　　文/吕永红 　　那件事，像鬼魅一样缠着我。至今仍记忆犹新。

　　当清洁工怒气冲冲地到我面前不停指责时，当我怒不可遏地到教室欲揪出他扇几个大嘴巴子时 ，清茗正坐在桌子上与同桌津津有味地吃着零食。我询问事情的原委时，清茗那双永远迷蒙凄迷的眼睛忽地睁开，平静地说：“老师，你先别生气，事情不能全怪我一个人，那个女人……”“够了，”我怒气未消，“人家头上都长了个桃大的包，差点将我吃了，你还没事人似的，跟我看看去！” 　　清茗有点惴惴地随我去办公室。清茗走进办公室时，瘦长的脖子挺得很直，眼神还是以前的迷离和无所谓。还在级主任面前喋喋不休的清洁工掉过头和清茗吵架，“我不过没提桶子去淘拖把，不过将楼道洒了点水，罚作一周楼道卫生总可以了吧，何必大吵大闹！”清茗以退为进。清洁工说：“我头晕得厉害，你说咋办？”说完抱着头嘤嘤哭泣。清茗显然生气了：“你不要装模作样，是你先动手用拖把敲打我，我的腿上还有紫疙瘩哩，我急了，不反抗吗？”清洁工恼了，上来揪住清茗的衣领要到校长前论理。 清茗生气地甩开她的手：“走，到医院里切开看，有那么严重吗？”我恨恨地喝住清茗，级主任劝清洁工买点药再回家休息休息。

　　清洁工走后，我耐心地给清茗讲事情的严重后果：“真的把人家的头打下毛病，你有钱给人家治疗吗！尽管你有天大的理由和委屈，万一人家落下了残疾，你愿意给人家养老送终吗？你这样生硬的态度，人家愿意吗？告到校长面前，开除了学籍，你不后悔吗？你第二次走进学堂的志向就这样葬送在不理智的一拖把上吗？”我的语气平静委婉，我知道对同样挨了打又处在被动位置上的清茗大打出手以消怒气的做法是糟蹋一个学生的最无能的做法。清茗的细腿儿像风中的树枝，有点抖抖的。他的挺直的脖颈也软和了，强硬的语气也暖和了许多：“老师，你说我该怎么办？我知道，受了外伤的是人家，这是人人眼见的，我有内伤也说不清了。”说完后眼泪花花的。我拉过清茗的手，慢慢地说：“事已至此，我们去看看她吧，不能再伤了人家的心。”清茗点点头。 　　我与清茗像两个做了错事的大孩子，怏怏地走出了教学楼。空气里弥漫着浓浓的麦香，远处的祁连山变得益发澄静清晰，大街上的行人似乎受了农人丰收喜悦的浸染，脸色红润，心情像此时的季节，阔远明丽。 我们买了一箱袋装奶和一袋水果，清茗提着，我则打电话与清洁工联系。 　　经过一条曲里拐弯肮脏的胡同，终于找到了清洁工的家。 　　清洁工是位大约四十岁的妇女，她热情地招呼我们进屋，拿水果，倒茶水，叙原委。我先检讨了自己管理学生的纰漏，说了一大车致歉的话。清茗说：“阿姨，是我不好，不关老师的事，你头疼得厉害吗？您千万不要向校长告状，否则我就只能回家了。”语气里有湿的要渗出来。 清洁工说：“小伙子，你放心上学吧。我自己的态度不好，只是你以后不能打人，你还年轻呀！我买了药，医生说没有大碍。”我说：“你静养吧，药费我们想办法。” 　　走到街上，天空蔚蓝，金色的蝴蝶在花丛中飞来飞去。清茗给乡下的父亲打了电话。他的父亲种30亩沙滩地 ，每年广种薄收，供两个孩子上学便有点儿捉襟见肘。 　　中午下课铃响，清茗的父亲便拽着清茗进来，欲动手打清茗。我脸红的挡住，不迭地检讨自己：“是自己管理不善，没考虑到突发事件，不怨孩子。正如你种田，由于忙碌或疏忽，杂草没除去，就把庄稼欺了。好在你种的田每年只有一茬，我种的是影响学生一辈子的书田。事情还来得及补救。”清茗的父亲谈了清茗的很多有关情况，最后拿出整整零零的一千元钱作为清洁工的药费。 　　我长长吐了一口气，颓然地坐在椅子上。几位老师像发现新大陆似的正谈论着清茗的过去。其实，清茗是我初中任教时的学生，他上高中那年我也调入了这所高中。清茗在初中确实留下了许多忍俊不禁的往事。 　　那时的清茗，矮矮瘦瘦的，他的母亲仿佛忘了喂养他。跑操时，站在队伍前面的清茗与其他同学相比，恰如拴在骆驼脖子上的羔羊。清茗是我班高度浓缩的学生。因为他个儿小，所以引起任课老师的格外关注。 　　第二节英语课后，带英语的小杨便抱怨清茗的不可思议。原来清茗的第一次英语作业就出了好多问题，下课后杨老师让清茗到办公室给他说说作业的事。谁知清茗到门口大声说：“杨老师您休息去吧，我就不去了，我还要消水去咧！”全班同学哄堂大笑，弄得小杨脸若桃花，到办公室对我数说清茗的不是，如是现象在其他老师身上先后出现，我班师生一致认为清茗身体、精神都严重“缺奶”， 说清茗严重脑积水。十足的“神经病”。没过几周，在周末大扫除时，清茗又出了一件让人哑然失笑的事。 　　周末清洁，清茗挨到掏厕所的一组，每人一个茅洞。清茗拿个长把锨，站稳脚跟，运足气，鼓着腮帮，用力一掀插进粪堆，再用力往外拔，谁料掀没拔出来，倒让掀把人拔了回去，清茗两脚上全是黄黄的东西，便跑到教学楼北一个水池边，坐在水池沿上，两脚在水面上划拉，想冲掉秽物，刚到一半时，谁料两脚一绞，一只鞋便掉到水底了。清茗无奈地坐在原地干望着。我知道后出来时，清茗还像个没娘的孩子一脸的茫然，我差点笑出来，把他抱回宿舍，又央请一个有摩托车的老师到家里给他捎回来一双布鞋，清茗才回教室带着作业回家了。此后清茗的故事似乎少了，我和他都到了现在这所高中。清茗到高三第一学期期中考试后便不上学了。我们都感到奇怪。因为清茗在另一个班里，搬行李时他来向我告别，他说太苦了，每天凌晨五点半起床，晚上十一点半睡觉，中间除去早午晚餐共三个半小时，其余时间都在拼命学习， 脸都学绿了，有啥意思。我无言以对。 　　据清茗的姨父讲，清茗回到家里，恼怒的父亲便让清茗去放家里的二十几只羊。清茗在野外无聊寂寞，荒寒的眸子里飘进的是一律的春花秋月，夏草冬雪。有时就拿着鞭杆仿演小英雄雨来和海娃的故事，村里的老人见了都摇头叹息并劝清茗的父亲让清茗去上学。清茗放了两年羊后，也觉得世上还有比上学更无聊更无奈的事，于是在父亲的跑动下，清茗进入原来的初中补习，又考上了眼下这个曾经让他梦碎的高中，他决心珍惜。 　　清茗却出人意料地因琐事与清洁工打架。清洁工的弟弟在第三天找到学校不依不挠，捎茄带把地将我和清茗埋怨了一番，经政教处协调方呶呶唧唧地离去。清茗也受到了记大过处分。我的班级参评优秀集体的资格也被一票否决，但清茗的学习却更上心了。 　　清茗在后来的高考中以596分的成绩被南方一所财经大学录取。每年春节，清茗都到我家来看我。他的眼神亮了，身板壮实了，身上的书卷气浓了。 　　每当坐在办公室松软的沙发椅里的时候，我总在想我带过的班级，想那个“缺奶”而惹事的清茗。我想，他就是一块家乡山沟里的青石。你可以把它垫在修猪圈墙的地基中，也可以把它打磨雕刻成一尊石像，一件工艺品，但你决不可以把它碾成粉末，那样，它的鬼魂也会呻吟。（全文共2718字） 　　2008/3/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