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1976年的窝棚
2021-12-23抒情散文若荷
1976年的窝棚若荷窝棚在逝去的岁月里印象很深,现在想起来还是那么熟悉,然而,它带给我的不是温暖,也不是我们向往的那种岁月里的烟火气,而是惊悚、死亡以及强加给我们的灾难记忆。记不得自己有多大了,只记得门前的蒲公英开了,败了,然后是满院的梨花……
1976年的窝棚
若荷
窝棚在逝去的岁月里印象很深,现在想起来还是那么熟悉,然而,它带给我的不是温暖,也不是我们向往的那种岁月里的烟火气,而是惊悚、死亡以及强加给我们的灾难记忆。记不得自己有多大了,只记得门前的蒲公英开了,败了,然后是满院的梨花又开。当木瓜花和石榴花,最终结出小拳头般大的果实的时候,有一个消息突然传来:唐山地震了,并且震级非常的大,人在地震中死去不少,整个城市成了一片废墟……没有电视也看不到报纸,我们只能根据父母及老师忧心而严肃的表情,惊悟了地震原来就是一场人间灾难。
1976年的夏天,居住在断裂带上的我们,和许多家庭一样,在政府号召下家里也盖了一个窝棚。起先这个窝棚是用塑料布做成的,几根木棍简单地在里面撑起来,呈屋脊状三角形,里面的空间能容纳一张床,周围用砖头压住,然后埋进土壤里,窝棚一头的塑料布是活动的,能任意掀动起来,人就从这块活动的塑料帘布下进进出出,但必须是躬着身子。
不久,父亲又搭建了一座帐棚,这回做帐棚的原料不再是塑料布,而换成了苇编的席子,形状也不再是三角形,而是和房子差不多了。四周的支架,全部是由手腕粗的柳枝承担。只是依旧很低矮,人在窝棚里,是直不起腰来的。乡亲们怎么撑自己的帐棚我不知道,但在我们居住的那个大院,每家每户都撑起了这样的帐棚,好像是要与谁打持久战一样,让人感到事态的严峻。
这些窝棚我们叫作防震棚,它们诞生在唐山地震之后的恐慌日子。我们院子大,共住了三户人家,扎了四个地震棚,好像还有一个防震办公室,席子是公家发的,父亲天天忙来忙去,因为扎指挥部,父亲还让锺头砸伤了脚,大家都担心他地震时跑不动。那时候我还小,关于唐山的情况我们找不到任何有关资料,唯一得到的信盵来源屋檐下那个广播喇叭,是每天的新闻报道,它在天气异常潮湿的时候,还发出嘶嘶啦啦的怪响,让人听不真切。然而我知道,防震就是从那几天开始的。
在课堂上,记得有过这样的情况,老师把书读到一半,突然集合我们有秩序地往外跑,我们跑的姿势很像地道战里的民兵,一个个一脸的紧张。跑到院子里后,同学们才开始有说有笑。原来这是临震疏散的演习,我小时候听课走神,好常时间才弄明白,等我弄明白了,跟着同学不再瞎跑的时候,这种演习活动也停止了,课间或课堂上,老师再也没有组织过。
老师还给我们讲地震前发生的各种预兆,比如动物异常的群体出动,井水异常或出现外涌,地裂、地光。我们住的地方是山区,蟾蜍似乎是不多见,在老师教同学们注意的地震预兆里,便强调了老鼠和蛇的异常,比如鼠蛇过街、比如家畜在院子里惊恐乱窜,老师说都有可能是地震来临的预兆。除了这些,老师还讲如何把红高粱酒瓶倒置过来放在睡觉的床头上。在家里,父亲也在不断研制着他的“地动仪”,他把酒瓶倒置在一个桌子上,然后再在桌面四周放上更多的小瓶子,只要中间的瓶子一晃,经过碰撞,周围那些小瓶子就会纷纷倒下,许多人来参观父亲的发明,然后回家如上摆放,用一针锥触动中间的瓶子,试验的效果很好。
住窝棚的那些日子,有些快乐,有些忧伤,还有些不可预测的担惊受怕。有时又觉得,住窝棚是很新鲜的,因为长“这么大以来”从未有住过,晚上住人,白天,地震棚便成了我们藏猫的地方。有一次,竟然在窝棚里翻跟斗扭伤了脖颈。如果和姐姐、妹妹吵架,或者受了什么委屈,我不用躲在屋里闷闷不乐,可以跑进防震棚里藏上一天,父母不喊我我就不会出来。
那些日子,由于唐山地震,关于地震的预测、预报便成了人们关注的焦点。那个年代没有电视更没有网络,关于地震知识我们得到的不多。记得有几次是看幻灯片。 幻灯片来自哪里我不知道,放电影的谢叔叔就住在我们隔壁,中间隔了两三个门。他的卧室也兼作办公室的房间里堆满了拷贝胶版。他自己会做幻灯片,就是把坏掉的胶片划成白版,然后在上面作一些简单的画。有时也用玻璃作画,画画的是文化站的一位叔叔,他画的好,几笔就画出一些人物来,神奇的很。我一直想学,也曾经找过许多玻璃片在上面作画,但最终没有机会放进幻灯机子里。
放幻灯片是在电影开演之前,那时候放电影都是有计划的,在哪里放,什么时间,什么地点,都是通知到每家每户的,就是不通知,只一下下午,也会家喻户晓,每个村都有专门看电影的场子。我们村里看电影的场子就离我家不远,出门往南走不到50米就到了,每次看场子里面和周围都挤的人山人海的。有大多时间是看战斗片,听着那啪啪的换片的声音,觉得放影员的工作是那么很神圣,而我们,仿佛军人进入一级战备,心里激情涌动,振奋不已。
幻灯片的内容也与防震有关,仍然是警惕动物异常集聚和井水变化,以及地震云还有地光。不久宣传画便有了,在教室里张贴着,有一个是大人小孩往桌子底下钻的画面。父亲把家里的桌子下面的杂物腾空了,自己往里钻了几回,然后放心的去上班。一开始每天晚上大家都住窝棚,邻居家把电灯也拉进窝棚里了,有个会吹笛子的姐姐偶尔坐在窝棚里吹,我呆呆地听到很晚,那灯光照着她的身影一晃一晃,母亲说那不是在“晃”,而是在拍打节拍。那时候心里对于死和伤还有地震没有什么概念,只知道每个人对地震都很害怕,晚上,我们往往是紧张地在心里默默祈祷着不要地震不要地震,到了白天心里才恢复一点轻松状态。
唐山大地震的恐慌过去,我们住在窝棚里的晚上一天天减少,后来毛主席去世,我们就不再住地震棚了,那时好像感觉,天都塌了,悲哀让我们感觉自己的生命都不重要了。直到最后,一个个窝棚都废弃在院子里,有的人家在里面盛装了杂物。我家里的地震棚一直空着。大约又过了几个月,父亲把那个窝棚拆除了,拆除后,窝棚下的地面已经被我们踏得的平整结实,而四周支撑窝棚的柳枝都生满了毛绒绒的芽,嫩绿的芽弯弯曲曲张地张扬在断截的部位——它们活了,父亲说下面一定是生了根,所以才发了芽的。我不舍得把它们拔掉,于是父亲听从了我的建议,不再去拔它们,任由它们生长去了。然而那些柳枝见到暴热的阳光之后,却萎顿了枯死了,又过了一些时日,它们在某一个早上从院子里彻底消失,大概让人拔去当柴火烧掉了。
柳枝在适当的环境中会新生重活,这令我产生了好奇,那些枯柳枝消失后,我又在院子里的空地上扦插了好多柳条儿,然后等雨来浇它。那年的雨下的很大,在夜晚的天空经常电闪雷鸣狂风大作的,仿佛就要地震一般,令我们害怕。当柳枝儿插下地之后,雨却迟迟不再来了。最终也没有来,因为时令已经进入冬季了。当我真的插活一株柳,时间已经是好年以后。那些窝棚、柳枝儿,以及那些灾难中的死亡,已经成了一个疼痛着的痕迹,深深地烙印在童年的记忆里了。
时光过去了这么久,1976年的那次防震,以及唐山大地震给我们带来的恐慌,随着时间的推移渐渐让我们淡忘。能记住的就是窝棚,还有那些漫长的,蚊虫叮咬的夜晚。我们过着平安幸福的日子,科学不断进步,经济日益变好。人们再也不用防震,不用住窝棚,享受着爱情的花前月下,享受着家庭的美满幸福。
地震作为一次灾难,虽然它很难预测,但是可以战胜的。在自然灾害面前,多少个家庭被毁,丈夫失去妻子、父母失去心爱的娇儿……灾难能让我们遍体鳞伤、满目创痍,能摧垮家园,却摧不垮中华民族的意志,我们要有必胜的信心,要心连心、手挽手,共同面对,重建我们的家园。
在这片古老的土地上,中华民族经历了无数次灾难,也一次次彰显出人性的光辉,书写着一个又一个不朽和辉煌。她多么像我童年的柳树,不论生存多么艰难,生命会继续下去,繁衍生发,好好活着,这是每一个人的信念,这种信念,就是我们说的生命的顽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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