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新绿

　　　　　　　　　　　　新绿

　　　　　　　　　　　
　　　　　　　　　　　　汤如浩 　　阳光灿烂的时候，透过玻璃窗，看见钢筋水泥的缝隙里，许许多多的绿树，婆娑有加，悄然站立。 　　白杨树、白蜡、榆树、松树…… 　　它们以绿，翠绿，碧绿，招引人的视线，看惯了灰黄寂寥的山川，蓦地有绿的色泽扑入眼帘，大块大块的惊喜就不期而至，目光都打了个深深的趔趄。 　　这应该是赏心悦目的时刻，淡淡的清风、和煦的阳光、清新的空气，鸟鸣、花香、青草的淡淡味道，天地间似乎充盈着一种温馨祥和的气息，偶然走过或者定神凝眸，沉静在前所未有的绿色浸漫中，身心有熨洗过的舒适。抬望眼，高天空阔，湛蓝的天幕洁净如洗，宛如一望无际的深幽大海，小鸟是天空天然的鱼，快活地穿梭于无边的海洋，鲜活机灵，灵巧备至；更远的地方，是高峻的雪山，雪山之巅，厚积的白雪如故，莹白的光芒四射，与清爽的蓝天、青草的土丘、碧绿的大地一道，渲染一种倏然摆脱寒意的气氛，令人惊喜，让你清楚：哇，乍暖还寒的日子，疯疯癫癫地搅扰了这么些时间，就这么走了？简直不可思议！五月，季节以惯常的方式，将河西这个偏僻的小城渐次染绿，一惯灰黄颓废的僻乡陡然间改换了年轻鲜活的容颜，那是怎样的境地？！ 　　小城边的小巷子里，白蜡树和新生的小白杨，腰身高挑，亭亭玉立，苗条的少女似的，青春靓丽，有着无限的生机和活力，翠绿的枝叶舒展，拇指大小的叶片，小巧得厉害，绿得别致，在阳光下，点点叠加远望如晶莹的葡萄，娇艳欲滴。路旁，小菜畦零星散布，只有一两个平方的样子，碎小但茁壮成长的，是有着淡淡药香的芫荽、叶片夸张的生菜、根根向上的菠菜，油油绿绿，都是些家常的菜蔬，被精心的播种了，这时候，也都渐次葳蕤，伸长手臂招摇，翠绿透明的样子，令人心生喜爱。铁栅栏边的榆叶梅，落尽了粉红的花蕊，从栅栏的铁条缝隙中探出头角蔓长，腾出精神来培育枝干和叶子，卯着劲，绿呀绿的，仿佛把所有的叶绿素全都摆弄出来似的。农民家的白色小狗钻过树枝编成的菜畦栅栏，伫立在没了棱角的土坯之上，昂首思考，表情凝重，似乎百思不得其解，倏尔狺狺而吠，看来，它想不通的事情多着呢。田野里，麦苗寸把高，一片绿意，无边无际，一直蔓延到北方隐约的合黎山。近处，高树村庄错落，绿意参差，犬吠鸡鸣之声，宛然传入耳鼓。 　　我忽然记起前些天的大雪来了。五月刚起头的那阵儿，严寒是溃败的散兵游勇，神色慌张地从各个旮旯拐角慢慢地回撤，墙角、背阴、洼地，暗淡的积雪慢慢融化，渗出淡淡的水渍，洇出形状各异的图案；坚硬的土质逐渐松软，一些曾经被水浸透的地方，耸起了些微蓬松的小丘，似乎摇摇欲坠；草叶儿发芽了，胆怯地露出纤细的叶片，微微颤动，似乎在小心翼翼地观看着外部的世界。一切迹象表明，当暴风雪的初春不可思议地离开时，所有那些寒冷的信息，已然销声匿迹，最不可思议的是，向阳的一些地方，树木开始抽芽，卷曲的苞芽孕育着勃勃的生机，似乎稍微添加一些外力，它们就会一下子绽放开来，猛然间染绿整个世界。这样的时候，当然让人欣喜若狂，剥去厚厚的棉衣，身心都解除了所有的束缚，明媚的孕满希望的春天，那该给人多少无法言说的喜悦呢？ 　　忽然，卷地风起，霎时，空气中弥漫着细碎的沙粒、灰尘和浓郁的土腥味，视线被阻，嗅觉钝化，连人的行动也变得迟缓起来，第一个反应就是，又到冬天了，连皮肤最微小的角落，到感受到，寒意，不仅仅来自于外部世界，更多的是心灵深处不断涌动的激荡，还有，残冬留下的心有余悸和惶惶不安。破旧的包装袋随风游走，时而跌落，时而盘桓，残枝败叶被旋入高空，飘飘荡荡，零零落落，还有树木，在风中摇摆不止，细小的苞芽簌簌作响，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气温骤然下降，从零上转至零下，温度计的汞柱，红色的液体倏然下滑，在零的上方，留出了一大截的空白。天空中一片混浊，大片的乌云密集，在狂风的吹送之下，似乎听到了紧急集结号，从北地密集地涌来，在头顶盘旋，黑色的口舌好像在倾吐着黑色的火焰，有“黑云压城城欲摧”的味道。于是，一场大雪，不期而至！那些刚刚展露的绿意，被深深地埋藏在大块的雪片之下呻吟挣扎，再也无法看得见哪怕一点绿色，甚至一点鹅黄，只有白，只有雪的白，向天际迤逦而去，与天相接，留给人一片无尽的苍茫，白雪的苍茫。 　　风雪渐渐褪去，风和日丽的日子一步步走近，冰雪融化，草木再次萌发生机，即使是那些被陡然而来的严寒打蒙肌肤的桃、李、杏，也照常含苞、开花、结果，结出毛茸茸的青涩果实，在叶片繁密的树梢，像小小的眼眸一样悬挂，时而在微风中轻轻摇摆，显露出俏皮的神态，有的是风情万种，它们孕育的，不仅仅是果实的成熟和希望，更是一个季节，一个季节向前推移的步履，小鸟的啁啾，虫蚋的鸣唱，牛马的悠闲，都在这时候，纷纷闪亮登场，尽显生命的本色。这样没有大起大落的一段光阴，日子像往常一样不紧不慢地前行，不会给人留下太多的印象，正如我们的生活一样，按部就班如初，忙忙碌碌如初，忙里偷闲亦如初，平常得没有丝毫的涟漪，即使散淡，也不过在一闪念之间，不在意时，早就浮游于天地宇宙，仅仅是瞬息之变，没有丝毫的停留，世俗的人过着世俗的生活，就像季节的轮回，步步亦趋，来不得半点马虎。我相信这样的日子，是冷眼旁观的日子，许多人，许多事，许多的深深浅浅磕磕碰碰，许多挥之不去却召之即来的忧伤时常萦绕于胸，积蓄为一场旷日持久的战争，在内心深处，延展、扩充、壮大，演变为心底的极具份量的沉重，而且一刻不停地压制、增重、覆盖。 　　应该感谢那场史无前例的灾难带来的启示，在五月，在一个遥远美丽曾经令人无限神往的地方，刹那间，地动山摇，墙倾屋摧，一幕幕惨剧不断上演：长距离扭曲变形的道路、大片大片垮塌的废墟、令人胆寒的山体滑坡泥石流……遽然入目，频频闪现，那些鲜明的镜像，一一叠加，一一回旋，一一让人反观自身慨然而叹，生生打乱人固有的程式，原来的幽怨、低迷、彷徨，转眼间为一种莫名的悸痛所代替，原来冷眼旁观的眼眸，忽然间盈满沉甸甸的泪水，还有，人的呻吟，人的惨叫，人的血肉模糊的渐次冰凉的尸体，震疼的，不只是心灵，震落的，不只是泪水，还有内心深处渐次萌发的思考的枝丫，像旁逸斜出的藤蔓，伸展触角，一个劲儿地疯长疯长，简直形成一片庞大的绿阴，而且，还不断地，不断地繁荣滋长，无法自已，不能控制。那些日子，我徘徊在文字和电视视频之间，试图用一些俭朴的方式传达一些信念，我在我的学生中间，一有空闲，就像一个喋喋不休的传道士，背负沉沉的十字架穿行于泥泞的乡间小道一样，念诵那些悲惨的悲情文字，播放那些不忍目睹的视频，讲解生命的珍贵和脆弱，滔滔不绝，神采飞扬，这个时候，我会忘记一切，那些流言蜚语飞短流长，那些盲目的评价和无端的猜忌，那些道貌岸然和唯利是图急功近利，都会像短命的蝉，在秋霜的打击之下，阒寂无声，哑然无语，肃然静默，悄然遁去。 　　我看到了孩子们逐渐成熟的面孔上的忧伤、坚毅、悲悯、同情，这些人间真实的自然而然的情感，在他们的脸上袒露无疑，纤微毕现，真实、迫切、去伪饰，曾经的顽皮中，有了学会理解的坦然，有了坦然之后的虔诚，有了虔诚中的一份庄重，是的，孩子的世界，是成人世界的缩影，物欲横流的世界，教会了他们许多，也污染了他们许多。而今，我们站在同样的地方一起起步，我们有了一样的情感，我们行走的轨迹并列，我们在一样的阳光下默哀祈祷，我们一同伸出热情的援手。我看见他们心底的涌动的热血，我看到他们心灵真挚的律动，我也看到，真挚的泪水，是不断跌落的珍珠，颗颗晶莹，颗颗纯洁，颗颗爆满。孩子，有时也会是称职的老师，在纯净的眼眸中，在争先恐后伸出的双手中，在那跃跃欲试的言行中，教会我们许多，许多。 　　五月，植物演奏绿的乐章，小雨淅沥，如同在照应那场突如其来的大雪，大雪深埋的是迟迟萌生的春意，让人感受凛冽的狂风；和风细雨不须归，而今，伫立雨中，看微雨过后的云蒸霞蔚，看远山朦胧缥缈的疏淡轮廓，看小鸟腾挪跳跃翩跹的影子，看见一大片青碧无边的新绿，无限绵延，无限广大，无限生机，胸中也勃勃升腾着无法言说的情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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