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梦回昨日

梦回昨日
又一次踏上这座小镇，漫步于西北风横扫的街头，往事在记忆中凝固的街头......他的轻语犹留丝丝余温在她的发际萦绕不息。
一轮明月在山头暧昧地窥视，逆光中是他的身影朦胧走来 ，无力的月光却网不住他匆匆的脚步倏忽飘走，她的心满是凄惶......
拐过街角，走向外滩，遥望间一处至今触目惊心的废墟，勾起一段伤心的往事，泪眼盈盈中看见精灵在黑暗中舞蹈，月光像冰冷的牛奶从高高低低的残垣断壁上流过...
难以相信，却有皓月作证：正是那个山岗上，那个人迹罕至的地方,曾经耸立过一座小屋，一座孤零零的小屋。小屋的周围，日 有绿环翠绕，点缀出一片清凉与舒适；夜有皓月当空，人迹罕至，唯有月光时时造访，漫泄一地乳状光华。有时也有狂风绕檐，呼啸盘旋，惊起屋檐下寄住的几只黑翼之客，发出凄厉鸣叫，与四周满天的纸片、飞沙共同构成一幅瑰奇阴森的可怖画面。
难以想象，那些个孤寂黑暗的夜里，他--这所小屋的主人--是怎样的在每夜的酣梦中被惊醒，在寒冷黑暗的小屋中拥被坐到天亮的！
不能接受，却也只能相信，那座山岗，那座小屋，那里曾燃烧过一段刻骨铭心的如水柔情，同时也焚毁了一个少女初恋的美梦.....
记得，第一次他带她去看他的住所，她竟被小屋周围那种神秘又充满诗情画意的环境给迷住了。他陪着满是好奇的她参观完周围的景致，面带高深莫测的微笑，对她的赞许未置可否，只是推开了小屋的门。立时，一股温馨又略带霉味的气息迎面扑来。他让她进屋坐下，自己手脚麻利的生了火，以驱走小屋里的潮湿，而后在她面前放上一杯加了盐的白开水，然后在她斜对面坐下来，向她展现出你丰富的世界--他漂泊生涯中所见所历的人和事，他记忆里深埋的感人往事，他跋涉过的几千里路云和月，他读过的书中那些优美的篇章......
接下来，他要求她也讲她的故事。而她自知经历简单，难为情地不知所云，他便要她讲一讲她的童年梦想，并为她再次填满一大杯开水，就站在她面前听，她只好从小时候和妹妹一起玩耍的趣事讲起，讲到她们在草丛里捉蚂蚱，在山坡上过家家，在树林里荡秋千.....
他的表情随着她眉飞色舞，喜笑颜开；但当讲到她少女时代那些悲伤与忧愁时，她眼含泪花，无语凝噎，他的表情也变得黯然伤神.....但是讲到考上重点高中后，她在一个全新的环境里因才华出众、学习刻苦而备受老师同学的青睐，性格也变得开朗乐观、充满自信时，她又很快的高兴起来，讲述到朋友们之间的快乐往事，她忍俊不禁，掩饰不住灿烂的笑容。她的表情十分生动可爱，他的脸上也满是笑意，看她的眼神也变得十分热情......
她边讲边喝，不知不觉地干完他不时添上的三大杯开水，才发现他原来就一直站在地中央，面对着她，目光在她和镜子间来回逡巡，她一下不好意思起来，心里忽地一动，觉出一些不安来，但尽量掩饰紧张，装作未发现他的注意，继续讲一些开心的话题。
她又喝完一杯开水并拒绝再要，但讲到兴奋处举杯一喝，嘴里却滴水未进，她不禁羞得面红耳赤。但很快她的难堪被他肆无忌惮的大笑打破，她也跟着哈哈大笑，干脆放下杯子，追着他跑出小屋，在树林间追逐嬉戏，一直追到了山岗上。直到他实在笑得跑不动了，向她求饶，她才放过他，第一次允许他牵着她的手，在田野上漫步。直到夕阳西下才满面红光的回来，分工合作，开始做饭。
他一边揉面一边故意逗她说：“等以后我们有了孩子，我就一个人干完所有的家务，不让你动手，你只管孩子。”
她一听又羞又气地瞪他：“胡扯！谁跟你有孩子，我才不嫁给你！”
他却继续说：“不行，你要不嫁我，我就作一回山大王，把你抢去做压寨夫人！”
她咬牙切齿地说：“那我就假装顺从，然后买通你的手下，杀了你，自己作大王，再找一帮英俊小伙做我的部下，召之即来挥之即去，多美！"
他一听假装生气，用阴沉的目光盯住她的脸，也咬牙切齿地说：“好啊，我早看出来了，你没安好心！你要是敢背叛我，我就先杀了你！”
她一看他的脸，心里一惊慌，不敢说话了，也不敢望他 ，他却嘻嘻笑了：“别怕，我跟你开玩笑呢！我不会伤害你的。”
说着，他又走近她，凝视着她的眼睛，轻声说，“我真的很喜欢你.....我会一辈子对你好，不动你一根指头！我不敢想以后你要是离开我，我会怎么样，我想我会死的。”
说着他的眼里竟然浮起了泪花。她的心冬冬的跳了起来，更加不敢去看他，只顾低头切菜。
他却话锋一转，问她 ：“哎，你说我们以后生个男孩还是生个女孩？”
她红了脸，骂他：“滚你的，要生你生，我才不嫁你！”
他却又笑了：“干脆生个双胞胎吧，一男一女，男的像我，黑而健康，女的像你，又白又胖，有一张圆脸，一双黑眼睛，一张诱人的小嘴！”
她恼羞成怒，追上去打他：“去你的!谁诱你啦，是你自己......”
他却抓住了她的手，深情地说：“不，是你！我第一次见到你，就觉得你与众不同，就想和你接近。可你，眼高于顶，根本不把我放到眼里。那段时间我可真痛苦，不知怎么才能接近你，幸亏有几个朋友帮忙，才和你搭上话......”
“好啊！原来是你们一起搞的阴谋诡计！怪不得那一段时间，‘老丫’老叫我到教室背书，你一来她就借口离开。原来我早被你们算计了，我还以为是你变的爱学习了呢！你这个阴谋家，我以后不理你了!”
他闻听此言却一下子面色惨白，哽咽地说：“别不理我！我、我是真的喜欢你。是我求他们帮忙的，真的不关他们的事！你.....你不知道，打我见到你的那一天起，我就发誓，要与你相守一生，一辈子对你好，不让你受一点委屈.....”
说着，他的眼泪已经哗哗的流了下来，她一见，也倍受感动，凝视着他因激动而发红的脸，轻声说：“我.....我也会一辈子对你好的！”
他一听，眼泪流的更多更快，一把将她拉过去，紧紧地搂在了怀里，吻着她的额头说：“文，我......说不出有多爱你！答应我，别离开我！”
她点点头，轻声说：“你也答应我，以后要好好努力，争取有一个好的前程。否则，我不会等你的！”
他用双手扶住了她的肩，凝视着她的双眼，郑重地说：“好，我答应你，我会努力的，我要争取有一个好的职业，挣钱来养活你，不让你受苦！不然的话，我就对不起你，也对不起我的良心！”
她望着他，欣慰地笑了。他激动地抱住了她，在她的眼睛上疾速的一吻，待她愣过神来时，他已经转过身去捅起了炉子。
她有霎那间的晕眩，脸烧的像火一样热，心跳的声音连自己都能听见，干脆放下手里的活，走到门外，看着远处青翠的山峦和森林，极力地平定心绪。过一会儿待脸上的红潮退去，方走进房间。而他也不敢再看她，只是将锅安到了烧得火红的炉子上，倒上开水，开始下饭。
她也装作什么也没有发生的样子，挖苦地说他的动作像个农村大妈一样熟练，他也一扫沉默，说她笨得跟她属相的那匹动物一样 ，什么也不会干；她也毫不相让地说他馋得像极跟他属相的那匹动物，所以才会做饭，以便没有人喂时免于饿死......
俩人口无遮拦的彼此取笑，并一起打闹，宛若两个两小无猜过家家的孩子......
吃饭时，他说:“ 听点音乐吧！”随即按下了录音机的键，但放出来的却是先前他们的说笑，十分逼真清晰。未料当时随意的玩笑，现在听来是那么怪诞可笑，他们一边吃饭一边听着笑。
听到后来，传出的竟是无意识中被他偷录下的那些疯言疯语，她的笑声在录音机里听起来那么清脆响亮、天真娇憨，话语是那么快乐无忌、诙谐大胆，让几乎听惯自己沉闷声音的她又诧异又害羞，一张脸霎时烧得绯红。
他却一边听一边望着她开心地嘻嘻笑，使她更加的难堪，要关机，他却不让。
羞得无地自容时，她干脆将只吃了一半的饭扣到了他的头上，并冲上去卡住了他的脖子，连他毫不停止的笑一起卡在了他的嗓子里。他挣扎一番叫出声来：“救命！”
她放开手，自己伏在椅子上，笑得几乎断气。
他吭吭吭的大咳一通，缓过气来，张牙舞爪的冲她走来。她一见不好，飞快地夺门而逃，他也飞快的追出来，一直追得她无处可逃，摔倒在草丛里，气喘吁吁的向他求饶，他却用长长的马莲草将她的手脚牢牢绑到地上，要她答应回去给他洗头后才放她起来。
她却继续耍赖：“那你洗锅！”他想也不想就答应了，她看着他狼狈不堪的头发，禁不住又笑了起来，他也跟着她笑了，目光中有一种说不出的东西.....
洗完锅碗，他打了一盆热水，将一瓶洗发水递到她面前。
她不解的望他，他睁圆双眼：“给我洗头啊！”她恍然大悟，只好无奈的拿过来，将他的脑袋浸进了水里，并涂上了洗发水。
他得意地抬起头冲着她笑，呲着一口白牙。她赌气的将洗发泡沫涂到了他脸上，叫他：“小花狗！”然后趁他急忙去擦的当儿逃出了房间，任他去收拾残局。
她自己则坐在高高的马连草丛中一边拔花一边唱歌，看着夕阳下的原野，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想到他们先前讲的话，脸又发起烧来，但心里充满快乐与幸福。
不知何时他坐到了她身边，看了她好久才被她发现，她不禁红了脸。娇嗔的瞪他一眼，他却笑了。
她骂道：“偷偷摸摸象个贼，吓我一跳！”
他说：“我还真想当个贼，把你的心也偷走呢！”
她一下子尴尬得无话可说，脸红得象着了火。他也一时不知说什么了。
沉默良久，他说：“我唱歌给你听吧。”于是，唱起了那些古老而忧郁的歌，并且沉浸其中，竟然眼含泪花，让她也禁不住泪盈于睛，沉醉在歌声带来的忧伤里。
他却忽然笑了：“傻瓜，我是演戏呢！”
她也难为情的笑了：“你才傻瓜呢，我也在演戏！”
很快的，他们又快乐起来，忘掉了刚才的事，像两只快乐的小燕子飞上山岗，奔向田野，一起在夕阳下轻歌曼舞。他继续用淳厚的男中音给她唱那些不太流行但韵味悠长的电视剧主题歌，或用清脆悦耳的口哨吹起明快欢乐的乐曲，她则在他快乐目光的注视下自编自演不太优美的舞蹈，或就在阳光下开心的笑着，绕着他的身子转圈.....
歌舞尽兴，他们带着满身的疲惫和满心的欢悦手拉着手走下山来，漫步在夕阳下格外明媚清新的林间小路上，共同构想设计着对未来的美好蓝图，倾诉着对生活的无限向往。两颗年轻的心充满激情和热望，不知不觉间靠的很近，恍如他们已经认识了几十年几百年，而且从未分开过....
当最后一抹阳光掠过小屋的屋顶和青翠的树梢时，他送她回校，含笑的双目深深的穿透她清澈的眼睛，用他的目光在她的脚下铺出一道洒满阳光的路，让她快乐而开心的走下去，走下去.....
...........
往后的日子，一如夏日的晴空和原野，亮丽而温暖。
浓午时，他们避开炎阳，并坐在教室里捧读一篇篇优美的诗文，或互相问答书上的题目，并为自己的“聪明过人”得意洋洋；小雨中，他们漫步于郊外的田间地埂，看禾苗在田地里抽枝拔穗，听蛙声在池塘里交织成一片生命的吟唱；月光里，他们静坐树荫下，任似水的月华漫泻在他们年轻而纯洁的肩上、心上...
哦，那座小屋呵，它及它周围的树木曾记录过他们多少欢声笑语，记下了他们多少年轻的梦想，听取过多少甜蜜的话语和希冀！
也正是它，既是他们相知相恋的起点，也是他们相别相思的的终点！
当她在一个细雨微飘、寒意料峭的清晨，带着满心欢愉去找他时，却发现他已收拾好了行李，遗留几块美丽的石头在桌上，还有一室的空寂... ...
她空对无人的陋室，突然预感不妙，开始在屋里转来转去，惴惴不安的等他回来，泪眼欲滴。
不祥的寒意一阵阵袭来，她不禁跑出门去，却见他正手擎一枝带着清晨寒露的松枝迤逦而来，分明脸上也有深深地忧郁，见她却立刻露出笑容，雪白的牙齿荧荧闪亮。打一个温和的手势让她随他进屋，将她扶坐在床沿上，自己则找来一个大口的瓶子，将那枝还飘着浓浓松节油香气的松枝插了进去，然后将桌上的石头放进去，灌上清水，端详着摆好。
干完这一切，他才转过头来，看到她泪眼欲滴的样子，他轻轻的将手放到她的肩上，凝视着她的眼睛，尽量用平静的声调说：“你看见了，也不用我多说什么了。我要走了，必须要走，就今天。但是临走之前，我要留给你一个永恒记忆。你要相信，不论走到天涯海角。我都会记得你的。这一枝松枝，你看它多么青翠浓绿！虽然它也许会很快败落，但它会永远留在我的记忆里的。无论何时，见到松树林，我就会想起：在一个美丽的夏季，一幢孤零零的小屋里，有一个美丽纯洁的女孩子，曾与我共度过一段美丽的时光... ”
她再也忍不住泪落如注，大哭着伏在他肩上，连呼：“不，你别走，我不让你走！”他没多说什么安慰的话，只是也动情地将他竟拥在胸前，拍着她的肩，让她哭个够，自己则仰头咽下满眼的泪去....
那个上午，她就守在他的小屋，一言不发、寸步不离地看着他，深怕一个不注意，他就会像小鸟一样飞掉。
而同样心事重重的他，不说走，也不说留，满屋子转来转去，时而来擦擦她满腮的泪水，时而靠着窗看外面的风景，时而又将桌上那枝松枝挪过来挪过去的看，时而又翻出她送给他的那张生日卡片左看右看，甚至拿鼻子闻闻，似要发现点什么。
房间里充满压抑的气氛，可就是没有人愿意打破沉默。
到了中午，他终于决定要走了，她无奈又悲伤的揉着红肿的眼睛送他。小雨竟丝丝缕缕的下个不住。她的心情一如天气，潮湿而沉重；而他，竟不敢正视她的面孔，眼睛里满是难忍的伤痛。
车开了，他将行李送上车顶放好，又找好座位，回身凝视着车下扬手伫立的她，欲言又止。而她也无语凝噎，脑子里一片空白，呆呆地看着车载他远去......
自此，有阳光的日子也不再晴空万里，因为他的消息如那个夏日的记忆愈来愈远，让她得不到一点消息与安慰。最后，直到她的思念渐渐淡漠开去，一切都归于平静。只有偶尔，不经意间翻出他写给她的那些卡片和她写给他的那本日记，心口忍不住痉挛着疼痛...
.........
有一个春末的假日，她归自遥远的北方，而此地正是草长莺飞时。
黄昏的漫步，她流连于这条既熟悉又陌生的小镇街头，徘徊在长驱直入的寒风里，一遍遍追忆此地留存的一切记忆。
一幕幕往事于是重新记起：想到携手漫步于夕阳细雨中的情景，想到那些信誓旦旦的许诺尚未兑现，心头升起缕缕隐痛。想到分别时他满眼的哀伤与无奈，想到那些再也无法追回的青春岁月，她感慨万分：无情的岁月和难忘的青春之旅呵！它让我们经过了多少又忘记了多少？又让我们最终走向了哪里？
不知不觉走近了这废墟，正是月上树梢头。如水的月光漫泻在高低起伏的残垣断壁上，清冷的空气似乎在昭示什么，四周霎那间万般皆静，就连她的思维也似乎停止了.....
渐渐地月已到中天，她感到周身寒湿，四肢酸麻。
一丝夜风吹来，她猛地清醒过来：岁月已逝，往事难追，抛却不去的还是现在的生活，正视现在，才是明智的选择。
是该回去了。
凝视一阵鹅黄的朗月，心下忽觉万般纯净，隐隐觉得，一轮明月也正在心头升起，一曲天籁妙音响自灵魂深处....
明天，一定是个晴空万里、和风丽日的好日子，心儿，定不会再忧郁灰暗了，相信他也会如此吧？
青春无悔。所有爱过与恨过的，原本就是生活的真谛与内容。
废墟之上，不是有庄稼正在长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