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被鸟雀拯救的乡村

　　就像现在，五月。一株株槐花，将柔嫩的枝杈和芳香蔓延到了高远的天际。隐在南山山坳里的山谷，林间小道……还有一些失去了方向的鸟雀，和它们久久在山林上空徘徊着的短促的叫声。我一次次在梦中梦见这些我熟悉而陌生的生灵，尽管它们已经和现在大多数人的生活毫不相关。 　　我始终觉得，鸟雀，是一群游离于乡村和城市之间的法官。它们的判决书弥漫天空。我们由此而产生的一些害怕，疼痛，或者忧患，早已因着生活方式的改变而平淡。或许，这些对我来说如此重要的东西，在一些时候也会让我觉得它们毫无意义。就像那些印记，即将失传的印记，散乱地飘在风里。暖暖的。但是，我宁愿它们都变成象征和隐喻。 　　好像从远古开始就是这样的。麻雀，乌鸦，燕子，喜鹊，鸽子等等鸟雀，它们在本地方言的影响下，即使那些悦耳的叫声，动感的飞翔也黄土一样激砺短促。它们和山脊上耕种的农人一样，简单达练，幸福快乐。没有激动，没有渴求。无论经过多少沧桑，它们的背影总要模糊于灰色的院墙之上，变成难以体认的浮雕。——在悄然惊骇的环视之后，远离，融入另一段虚空之中。 　　但是，现在它们正在从另一座村庄向着自己的村庄飞来。雨点一样，有的落在田埂上，有的掉进树丛中，也有的停歇在土台上。比如一墩烽火台，一段废墙，一座荒园，一棵枯枝。它们敏捷的目光被一位村妇和她蓝黑的粗布衣衫所吸引。她的梭子一样的眼光，她的柳枝一样的腰身，她的古井一样的面容，还有那些细长缜密的棉线，流水一样从织布机上移动。鸟雀们张大了嘴巴，惊讶于饱满鲜丽的线条和色彩。那是一种它们从未见过的白。梅兰竹菊之外，云翼一样的一种薄白。它们不断跳跃，好像尚未发生的虚幻，但注定又与流动无关。她旁边的雕花木床一晃一晃的，泛着暗淡的清爽。 　　屋外五月的炊烟，要远比织布机有趣的多。鸟雀们在醉人的风景前不断的啁鸣着。 　　袅袅炊烟竖在屋顶之上，就像教堂的十字架一样，让人有了敬仰的意味。鸟雀们稳稳的停歇在青瓦间，柔和温熙的夕阳裹满了周身。它们悠闲地欣赏着村庄最动人的晚景。南山的油菜花黄的诱人，北山的麦浪翠的欲滴。西边小溪旁不大的沙洲上长满了茅草和芦苇。春末水暖，一些紫红色的芦芽和蒌蒿将溪流装扮的颇为浩淼。还有一些杨柳，浓浓的密密的，像荷锄晚归的老农，总是耐心载负着过多的心思。在烟雾缭绕的田野和果园之间，生活寂静的令人窒息。也许，选择了炊烟，就意味着：同时选择了赎罪式的随遇而安，和舒缓自在。在鸟雀们看来，天堂就是这样，从坡脊走过，壁立向上，在云的尽端。像我四十岁的母亲一样。天堂里还有歌声，那是晚风过后龙王庙屋檐下的铜铃之声。佛像前的烛光一颤一颤的。钟罄和鸣。鸟雀们安静下来，信徒一样聆听着。它们的生命中，已经储满了这样彻底拥有自己生活的瞬间。 　　鸟雀们不会改变，在时过境迁之中，它们有着许多的境况。就像不再笔直的炊烟，不再泛青的瓦舍，不再响动的织布机。萧条。淡漠。失落。乡村在一次次的缄默无语，咬紧牙关。 　　最早消失的是鸟巢，然后是它们的尸骨。河流干涸，坡地不断坍塌，天空在变窄。母亲说，我们的地正一点点失去活力。游来逛去的黄风，每年都吹刮着它们的灵魂。枯树已经不适合鸟雀们落脚了，它们必须小心翼翼，才能抵达另一个屋顶。但是，它们的身影明显僵硬，笨拙了许多。不再轻盈，不再翻飞。 　　缺少了鸟雀，乡村一下子衰老了，好像迟暮的果树，在季节的尽头徘徊不前。消亡殆尽。 　　鸟雀翔舞的乡村就这样一直让我的生命充满敬仰，也让我的城市生活变得更加清淡。毫无疑问，它们审慎的话语，涣散的身影总是促使我试图从中了解宽恕。容忍。——可以这样说，鸟雀拯救了乡村，也丰盈了乡村。但是，它们飞来飞去的生活却让人感到一种楚痛：独处于时间之外，世界之外。不管怎样，我还会看到乡村尽头那棵大树上依然经常叽叽喳喳的鸟雀，和朝我走近的最终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