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我是一只没有用的猫

　　首先让我来对自己做简扼的介绍：我是一只有着褐白两色相间服饰漂亮的猫，这样的一种颜色是我的最爱，因此在每一个春天更换服装的时候我都会挑选这样一种颜色，我的面容始终处在含蓄和微笑的状态里，而且我保证，即使我的生命终老之时，我也将保留着自己的装束打扮和那份固定的表情。
　　四年前，当我的母亲因为一场意外的饥饿事故惨死在一个老鼠夹子的大口里时，我成了一个孤儿，那个老鼠夹子是用来捕抓我的天敌的，却让我的母亲命丧黄泉，这是一种无法改变的命运的捉弄。之后我成了无依无靠的孤儿，并很快在少吃少喝的境地中患上一种叫不出名堂的疾病，那种过分瘦弱的疾病将只有三个月猫龄的我几乎打倒，以至于我被人遗弃在汪塘边上的时候连喊叫的力气都已经没有了。
　　就在我闭上眼睛等待死亡来临的那一刻，一个同样清瘦的汉子走近了我的身边，他用手捧起我，我在奄奄一息的时候却惊奇地感到了他手心的温暖。他自语着：“还在鼓鼓地喘气呢？怎么就给扔了，也太可怜了。”听了他的话我好感动，我吃力地睁开自己的眼睛，看着他的样子，不管他怎么处理我，我都要看看这个善良的人，记住他被烈日和农活涂抹了一层酱色的样子。结局出乎我的意料，他抱走了我，那个下午，他还亲自到村北的小河里摸了一些生动的鲜鱼，我流着泪水喝着无限鲜美的鱼汤，身上也出了一身臭汗，之后我感到自己的生命状态又回来了。
　　这个人就是我的主人，我不知道该称呼他什么，是叫爷爷吗？可是他的样子虽然憔悴苍老而实际年龄却只有四十多岁的光景，是叫父亲吗？可是我只是一只猫。那么我就叫他圈子的爹吧，因为他有两个儿子，分别是大圈子和二圈子，大圈子跟着他在家务农，二圈子在外边读书。
　　我成了这个家庭的一员，可以说他们一家对我都是那么的温暖。我这样说的时候叫我想到了一些清晰的细节，我看到在他们一家吃饭的时候更多的时候是为我先盛上一碗稀饭，然后塞上一大块煎饼，我喜欢这样的庄户食物，虽然我更喜欢吃一些鱼和肉，但是我们的家里有人情来往，上有老人，还有上学的二圈子，花销不算少，所以吃肉的时候很很少，鱼和虾，则要到农闲的时候他们才可以到河里抓一些。但是我想我比他们要好的多，至少夜色深沉的时候，我可以抓一些老鼠来解馋。就是在这样的日子里，我和村里的孩子一样，迅速地长大了。
　　是的是的，有时候我真的觉得猫比人生活的要有滋味，也有质量，这几年了，我见证了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人的艰辛，作为生活里的苍生，无论怎么说，他们都还是一个最为辛劳最为不容易的一个群体。我现在还十分清晰地记着大圈子娶媳妇之前的那些夜晚，我看到圈子的爹和娘坐在黑色的夜里双目流动着清愁，为了省钱他们甚至连灯都要早早地拉灭，连最抵档的不带嘴的香烟也戒了。能不愁吗？现在的农村都是这样，找一个对象光是第一次见面就要一把给上九钱九百九十九块钱，还有那些衣服、电动自行车、手机之类，再加上请本家和户族来家吃饭，没有２个万字可是拿不下来。
　　之后女方又捎来了叫人吃惊的口信，说是没有新房子是不能成家的，必须盖起来才好。盖房子可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普通的三间瓦房没有四五万现金盖不起来，邻居二狗家盖新房子了，光是建房子配套手续费就花了整整二千块，镇里的好几个办公室都要缴钱才好，而且不找人你还缴不上。现在农村中各家各户的几乎都是这样了，圈子的爹也是没有丝毫的办法，更没有退路可走。为了孩子成家立业结婚生子，他必须咬紧牙关去挣钱。可是钱太不好挣了。他和儿子大圈子春上跟着一个工头为人盖了３个月的房屋，掐指算来父子两个能领到六千元呢？可是晚上高兴的盘算白天却欲哭无泪，那个狠心的工头却揣着钱跑了，跑到了什么地方谁也找不到方向。
　　不要紧不要紧，只要有双手，总是可以再挣的。父子两人在干好农活的同时，开始贩卖起青菜来，真的呀，现在农村好多的地方种植了经济林木和经济作物，自家不种菜了就只有买，有人买咱去卖就可以赚钱。第一天回来父子两人在灯下合帐，大圈说我今天只卖出五元钱的青菜，可是被两伙也不知道是工商还是税收的人要去了４块，只剩一块连本都不够，明天处理完剩下的青菜说什么也不能再干了。父亲看着儿子安慰着，说不要紧不要紧，你睁的不多我睁的多，我今天卖出去三十多块钱的菜呢？大圈子你看看这些钱都是我睁的，你替我点点钱，看看到底是多少。儿子接过钱来，却发现有一张十元的票子是假的。
　　一条路被堵住了，还可以再想别的办法，大活人不能被尿憋死啊。圈子爹说现在猪肉不是很贵吗？咱们就养猪好了，说不定是可以发上一家伙的，虽然猪崽子贵一些，但正是因为贵才没有人敢去喂养，这是一个时机，说什么也不要错过。圈子娘说中吗？咱们家又不懂技术什么的。圈子爹说你真是头发长见识短，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光靠种那二亩责任田，咱们家一辈子也别指望把新屋盖起来，你的儿子也就只好等着打光棍了。就这样，圈子的娘用颤巍巍的手从小泥罐里掏出3000块来，圈子带着儿子到集市上买了六头小猪崽,之后在自家的庭院里盖起了简易的猪圈，养猪的副业就这样展开了。
　　现在的配合饲料真的是无比的神奇，虽然不便宜了一点，但是效果是出奇的显著，时间只过了三个多月,那六头猪就齐刷刷地肥壮了,父子两个的心都无声地笑了,三个月,就可以挣4000多块呢，多好的看家生意呢?可是就在圈子娘次日早晨端着猪食走向猪圈的时候，却惊愕地发现那六头猪不翼而飞，这事真的是很奇怪,按说事情的来龙去脉我应该知道才是，虽然我不可以叫醒圈子爹他们，但是至少能知道贼人是用什么办法把猪偷走的呀。我看着圈子的爹和娘二目垂泪的样子心如刀割，我看着内心痛苦的大圈子我也跟着痛苦，真的啊，我骂自己，为什么不是一条看家的大黄狗，好在那些该死的贼人的腿肚子上凶猛地啃上几口。
　　这件事当然不会这样说了就了。圈子爹立刻找到村主任和村治保主任那里报案，两个人的语言基本上是一致的：“秀元哥不用急噪，我们来帮助你查查，这样吧，你先弄点菜饭，我们帮着你合计合计看看怎么办就是了。”圈子爹明明知道根本没有多大希望，可是仍然杀了小公鸡割了猪肉买了红鲤鱼办了一桌酒席，之后一家一家的把村里的干部都请来了家中，庄稼人只有，有一丁点的希望也要走这个道。
　　丢失的猪当然没有找回来，这件事情其实责任在我，直到现在我的内心都充满了深深的自责，如果没有我，如果不是因为我，那么这些村干部酒足饭饱之后是完全可以帮着找找的，但是因为有我，可能会出现的一些努力停止了。
　　事情来的有些突然，我记得当时自己看到红鲤鱼被炖好端到桌子上之后飘荡着馋死人的味道，那个青椒辣子鸡也是睁大了诱惑的眼睛。就在我馋涎欲滴的时候正巧来了机会，我看到几个村干部一人一个墙角正在用手机给小情人打情麻俏，而圈子的爹和娘正在灶间里忙活，于是我敏捷地跳上饭桌，对着那些美味啃了下去。结果可想而知，村干部们气的拔腿就走，丢失的猪也当然不会再去寻找。
　　气愤的大圈子曳起长柳条朝着我劈头盖脸地抽来。解了馋的我才知道自己做了一件多么愚蠢的事情，我不躲藏，不叫喊，任凭大圈子手中的柳条抽打在身上，我知道只有这样自己的心里才好受。但是我后来在回忆这个情节的时候，我除了后悔之外还对自己做了一番原谅，我，仅仅是一只普通的猫啊，在这个家庭平素非常清困的日子里，我克尽职守，不让老鼠们偷走一滴粮食，但是就因为我太敬职了，这个家庭的白天和黑夜再也没有了老鼠，所以当我遇到美食的时候，我怎么可能不奋不顾身地冲上去？
　　我等待着的最严厉的惩罚终于到来了，我看到大圈子走近了我，他手里的化肥袋子张着黑色大口，我没有躲闪，我知道我闯的祸太大了，我无限伤感地迅速看了一眼这个家，想最后记住这里，我还有一个希望，就是希望能够看到圈子爹，当年是他从汪塘边上了拣回了我，让我过了四年温暖的日子，有这么四年已经可以让我死而无憾。我没有看到他，我只好失望地闭上眼睛，之后的我便被大圈子投进了袋子里的黑暗中。
　　我平静地等待着死亡的来临，我听见大圈子的自行车轮飞速地转动着，我不知道他将会怎样地处置我，但是我已经不再去想了，我想的是，我在死了之后还要托生一只猫，而不托生一个人，因为人过的太不容易了，尤其是像大圈子爹那样的老实人庄稼人，他们一生都在操劳，为家庭，为孩子，为房子，为生存，但是我还是很敬重他们，他们虽然叹气过愁苦过，可是依旧会抬起自己的头面对日子里的艰辛，与生活与命运与清贫与疾病与风雨做着顽强的抗争。
　　我没有死，因为大圈子根本没有想到要处死我，而是把我送到了一个很遥远的地方，那个家庭的住房阔绰，大圈子把我从袋子里掏出来之后向着一个富态的女人介绍着：“表姨，我把大花猫给你送来了，您可是要了好几次了，但是表姨你要记得，这只猫可会爬饭桌。”说完就自个儿走了。应该说这家人对我更加宠爱，我在这家享受的待遇竟然胜过他们家的老人。也许正是这种特别的宠爱叫我感到了不自在，人，应该要良心，猫更应该要良心，当我看到女主人天天为我上街买火腿肠买鲜鱼买鲜奶而她的婆婆和公公却天天吃剩菜剩饭时，这种人和动物的待遇的不合理颠倒，让我吃起什么来都没有一点滋味。于是我便在睡梦里想以前的家，想原来的那家人，他们虽然清贫一些，但是心地平衡善良，感觉着有家的味道。
　　这样梦想的结果是我决定出逃，出逃到原来的家过平凡的日子。于是在一个夜晚我飞出了这个家的高墙，向着远方的夜色射去。我走了整整三个黑夜，白天我卷缩在路桥下面或者是草丛中，饿了吃几把草，我回家的愿望鼓励着我，我必须回家，越快越好。
　　我走啊走啊，在意识中终于嗅到了我熟悉的那种家园的味道，我知道我出生的村庄到了，我知道我的家园到了，我一头扑进了家中，一头撞向了大圈子爹的房门。大圈子爹披衣来看，看到是我立刻将我抱在怀里，在深深的夜色里，我看到泪水从他的眼睛里流了出来，那么明亮，那么叫我感动。
　　天很快亮了，我知道二圈子已经考取了北京的一所重点大学，而且专业特别的好，但是当通知书和入校报名事项送来的时候，我看到圈子的爹却抱着头蹲在了地方。那一刻我开始深恨自己：我为什么不是一只金猫啊……
　　　　 (写于2008年4月3日深夜，首发中财论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