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春节印象

春节印象 　　1970年1月30日，农历腊月二十三。
　　“过年，放假了！”从汉北河水利工地撤下来的60万农民像绝堤的潮水涌出工地，背着棉被褥，挑着锅碗盆，扛着扁担锹，拉着装满粮食柴草的板儿车，奔上公路，走上乡间小路，再似涓涓细流淌进各自的村庄。我作为一名决心和贫下中农过一个革命化春节的武汉下放知识青年，也在这个大军中。从工地到我们村的80里路程整整走了一天，深夜才到家。 　　腊月二十四，小年。生产队前几天就开始派人杀猪、分肉、分油、分大米、分糯黍、分柴草，每户都可以预支30元钱，整个湾子里洋溢着极其罕见的热闹和欢笑，男人们享受着难得的清闲，靠着墙根抽烟、聊天、打瞌睡，妇女们拿出浑身解数，在灶屋里大显神通地蒸、炸、卤、煎、煮、烩，孩子们围在妈妈的身边转，不时地吃上一口。笼罩着炊烟的村庄里弥漫着菜肴的香味。 　　我把分给我们知识青年的肉放入大缸，撒上盐，腌起来，其他的等大家春节后来了再处理。然后，搬个椅子，背对太阳，在这冬日里能看上我带来的小说，那简直就是一种奢望。 　　“林娃子！”生产队长来到我面前，“你一个人也不用开火了，全队每家请你吃一顿，好多家还排不上呢！中午去我家，晚上去大队书记家，队干部家你可都要去咯，社员们请你，你想去那家去那家，可要注意阶级立场啊！不知道的，要多问问贫协主席。” 　　中午在生产队长家吃的饭，下午，大队书记的儿媳妇就来问我中午吃的什么菜。在大队书记家吃的晚饭，傍黑，民兵连长就会来问大队书记家的菜怎么样？凡是来请我吃饭的人都会打听前一家办的是什么菜。后来我算是明白了，每一家请我吃饭的，都要做出比前一家更好的菜。干部是这样，社员群众更是这样。就这样，全村人家比着好地请我去吃饭。 　　在农民家吃饭还是有许多的讲究。首先是坐的位置不可随意，又没有一定的规矩。堂屋中间的八仙桌，分上席、下席、一席、二席，分别在北、南、东、西四方，其中上、下席要坐三人，一、二席只坐两人，我喜欢坐两人的位置，宽敞一些，但是农民们家里觉得我们是省城来的大知识分子，应该坐上席，还要坐中间，也有一些人家随我的便，坐那儿都行。吃菜也有名堂。这个地方的鱼很少，当地人也不喜欢吃鱼，但是，过年时必须得有鱼。饭桌上的那条鱼，一般是一斤左右的一条鲤鱼，是夹生的，不能吃，叫看鱼，要到正月十五那天，年过完了才能吃。有更多的人家在盘子里放的是一条用木头雕刻的十分逼真的鱼，每次上桌时只是在鱼上浇上黄花、木耳、香菇、红椒等。给你添上一大碗汤，有肉丸子、荷包蛋、猪肉块、炸豆腐泡、鸡蛋卷、红枣和系着红绳的鸡腿，千万注意了，这个鸡腿是不能吃的，一定要留在碗里。 　　我在吃饭时的任务就是满足农民们对外面世界的好奇心，讲讲武汉、北京的城市情况，绝大多数人没有去过县城。在这段清闲的日子里，我主要的消遣就是看小说，我从大队部拿回一大瓶墨汁，为农民写对联，红纸是他们自己去供销社买的，一般是我说几个对联由他们选。写的最多的是“四海翻腾云水怒，五洲震荡风雷激”、“独有英雄驱虎豹，更无豪杰怕熊罴”。 　　陆陆续续收到了20余封来信，其中就有最盼望的她的来信。全文如下： 林同学： 　　首先，敬祝我们伟大的领袖、伟大的导师、伟大的统帅、伟大的舵手毛主席万寿无疆！让我们共同学习毛主席的教导：“知识青年到农村去，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很有必要。”
（注：以上文字是用俄语写的。） 　　你在那里好吗？回家也有一个多星期了，信也写了五封，都寄了，你的这封信是我最先写，最后写完的，真的，我不知道该写些什么，只能先请你原谅了。回来的这几天频繁地和同学们聚会，一年没见面，说不完的话。同学们都说，如果你在，聚会将会更热闹，大家都很想你。我也是。 　　和贫下中农过一个革命化的春节，很好。你的作法我懂，我也完全支持你，只是觉得你一个人在那里过春节，太难为你了。 　　马克思说：“斗争就是幸福。”毛主席说：“与天奋斗其乐无穷，与地奋斗其乐无穷，与人奋斗其乐无穷。”你和贫下中农在汉北河工地上战天斗地，就是一个革命行动，本身就是一种幸福的人生观。我祝贺你的正确选择，为你的革命行动叫好，向你学习，向你致敬！当然，你在改造自然的同时，也不能放松改造自己的非无产阶级思想，要狠斗私字一闪念。同时，要克服小资产阶级的狂热性和冷热病，不要骄傲，要谦虚谨慎。坚持就是胜利！ 　　你虽然出身在革命家庭，也不应该有“自然红”的思想，也要克服各种非无产阶级思想的影响，尤其是小布尔乔亚意识在你身上的反映还是很浓的，要学习劳动人民的朴素的阶级感情和质朴的品质。尤其要和贫下中农打成一片，要学习他们，不能从心眼儿里瞧不起他们。虽然是说你，我也一样。让我们共同努力吧！ 　　这些都是真心话，你不要认为我在教训你，我真心地希望你能不断进步。遇事要冷静，不要总是想着“赌狠”、“玩味”、打架，这是我最不喜欢你的地方，也是我最耽心你的地方。能让我放心你吗？ 　　怕你着急，先写到这。过几天再给你写信。 　　妈妈说，让我给你寄点糖，你留着自己慢慢吃，少抽点烟。（不要不高兴！）托人在北京给你买了一双布鞋，是你常穿的“京布”。给你寄个小包裹，要晚几天到。 　　好了，我要睡觉了。再谈。 致以最崇高的革命的敬礼！
　　　　　　　　　　　　　　　　　　玲玲
　　　　　　　　　　　　　　　　　　　　　　　1月22日深夜
　　快乐的日子往往是过得很快的。转眼间春节过去了。2月9日我们又重返汉北河工地了，在途经区镇时，我到邮局领取了她寄的包裹，里面有奶油水果糖、“京布”和一张白纸，上面写着两个娟秀的小字：“吻你”。 　　“三十八年过去，弹指一挥间。”50多个春节在我的记忆中，只有这个春节有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