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山乡记忆（二章）

　　　　　　　　　　山乡记忆（二章） 　　　　　　　　　　　　山里人家 　　几根粗犷的线条，一片贫瘠的黄土。用山林中土生土长的木料，垒砌成一座简单的木楞房，几户人家，在一片向阳的山坡上，错落而随意的铺展开来，远看便也成为了一方风景。 　　屋后是山，开门也可见山，山里人家，便得祖祖辈辈和大山结缘。山，其实只是一堆竖立的黄土。自小见惯了山的险峻，山里人的眼里，自然没有陡峭的山，漫长的山路，也只是被他们踩在脚下的一堆泥巴。山坡上的杜鹃，一年只盛开一次；稀疏的林中，太阳每天总是投下寂寞的光影。房前屋后，用乱石随便一围，山里人家便得到了几块不规则的坡地。土地既然贫瘠，山里人家也就懒得去用心经营。春种秋收，刀耕火种，撒一葫芦收一瓢，远古的农耕文明似乎在此像山泉水一样生生不息。人一懒散，庄稼也就懒散了。缺水少肥的包谷，那黄瘦的茎杆明显透出营养不良的脸色，只孕育出几个稀疏的玉米棒子，在凛洌的山风里飘摇。几只同样营养不良的鸡为了寻找一点点果腹的食物，不知疲倦地在玉米地里东跑西窜。在山里住得久了，山里人家也便习惯了贫困的日子。火塘边，几个烧着的洋芋吃起来是那么的滋润，陶罐里煨着的苦茶，喝一碗便会觉得神清气爽。只是，缺油少肉的日子，肠胃总被饥饿缠绕着，时光也会变得难捱和漫长。山林中的野物，好像行迹是越来越少，鸟雀虽有，但会飞翔的鸟雀们也不大容易变成山里人家的干粮。 　　山里人家，远看是美丽的风景，只是，这片美丽的风景和富足无关。 　　几年前，我和一位同事下乡，曾经到过一户山里人家，一只漆黑的三角架，一口锅，几只破旧的碗，墙角的一袋洋芋，不到三十斤的玉米，地上铺着的一套破得不能再破的行李，就是这个家庭的全部家当。 　　我和同事忍不住做了一回业余评估师：这户山里人家的全部家当，满打满算，绝不会超过一百元钱！ 　　那天，我平生第一次被真实的贫困击倒，直面贫困，我感到了一种沉重的打击，我震惊，无语，且眩晕。 　　山林深处，掩藏着太多的贫穷和苦难。 　　那个黑瘦的山里汉子，却有着山里人特有的纯朴和热情，围坐在火塘边，一边喝酒，一边同我们聊天。他对贫困的坦然与麻木正如他的贫困本身，同样让我感到震惊。 　　通过和他交谈，我们知道他有三个孩子，也知道了这个黑瘦的山里汉子曾经多次把救济粮款换成了酒喝的经历。 　　在贫困的面前，我们无力面对。于是，我和同事不约而同的选择了逃离。因为我们发现，在贫困面前，我们显得那样的无能为力。也许，只有逃离，才是我们最好的选择。 　　就在我们走到门外的时候，正巧碰到了这个山里汉子的大女儿（大约七八岁的样子）牵着她的妹妹，旁边还有个蹦蹦跳跳的小男孩，她们姐弟三人正向家里走来。见到我们，她们很是吃了一惊，那个七八岁的小女孩迅速跑远了。我猛然发现，这三个小孩，身上竟然都没有任何可以御寒的衣物！小男孩瘦条条的身体上，凸现着两排整齐的肋骨，那是贫穷在他身上打下的最真切的印记。 　　两个女孩，我不知道她们叫什么，但那个小男孩，我却知道他的名字一定叫作“超生”。 　　什么是造成山里人家贫困的真正根源？我一直在思索着这个简单面又复杂的问题，但至今我依然能够看到贫穷这个恶魔，正在吞噬着山里人家的一点点微弱的希望。 　　又是一年春光艳，那个把生命完全浸泡在了酒精里的山里汉子，那个七八岁还穿不上衣服的小女孩，总是在我眼前晃动着。岁月漫长，山风凛洌，愿山里人家能够一路走好！ 　　　　　　　　　　　　山里女人 　　二凤是个土生土长的山里女孩。 　　算不上漂亮，但长得还算秀气的二凤，自小便有一个心愿：上学，读书，走出大山去见识一下山外的风景。 　　这个愿望并不太高，但对一个山里女孩来说，要实现它却有很大的难度。为了这个目标，二凤从进入学校那天起就开始了不懈地努力。勤奋好学的二凤一直是班长，也一直是老师挂在嘴边的骄傲。家里虽然贫困，但因为二凤的成绩好，再加上父母不让她读书她就要寻死觅活，于是，二凤成了山村里到县城读初中的为数不多的女孩之一。 　　读完初中，再上一个中专学校，毕业后在小城里找份工作，走出贫困的大山，二凤距离这个目标是越来越近了。 　　美好的梦总是容易破碎的。秀气而质朴的二凤，却怎么也没有想到她的梦会破碎得那么快，那么早。 　　那年二凤读初二，六月的一个星期五，二凤走在回家的山路上，边走边欣赏着早已看惯了的山野景致。泛青的玉米，不知名的野花，让二凤沉浸在轻快的喜悦中。 天　就在她经过一片玉米地时，准确地说，应该是在距家一公里左右的地方，娇小的二凤被两条有力的胳膊从身后紧紧箍住，那一刻，一个花季少女的梦破碎了。 　　玉米地见证了这一幕，一个年仅十五岁的山里女孩，被撕下了所有遮羞的衣衫，纯洁的胴体被残忍的侵入。眼泪，和着处女的鲜血，流淌在了身下的这片黄土地里。 　　这个打碎了二凤梦想的人，是她小学时的同学大牛。那一刻，夕阳正要从西边的天空坠落，那一刻，夕阳在二凤眼里失去了色彩。 　　为了保住自己的名声，软弱的二凤选择了沉默。她的噩梦也就从此开始延伸了。十五岁的二凤，为了努力留住儿时的梦想，不得不在大牛的威胁下一次次极不情愿地走进山林。 　　一来二去，有了身孕的二凤不得不辍学回家了。在一个奇寒彻骨的冬日里，她成为了大牛的新娘。 　　在生活的重压下，她日复一日操持着家务，年复一年耕种着庄稼，不停地在大山里摸爬滚打，来维持一家人最简单的生活。 　　年纪轻轻的二凤，成了两个孩子的母亲，也成了一个地道的山里女人。 　　在小儿子两岁多时的一天，到朋友家醉酒归来的大牛，失足落下了悬崖。这个曾经粉碎了二凤梦想的男人，就这样悄无声息的走了。 　　二凤，一个山里女人。男人死了，她的天也塌了。 　　为这个毁灭了自己梦想的男人流完了泪，悲痛的二凤还是顽强地挺了过来。独自一人拉扯着两个孩子，支撑着这个支离破碎的家。也许，山里女人的前身，就是山中的那根古滕，柔弱，坚韧，弯而不折。 　　只是，在某个寂静的夜里，二凤，这个纯粹的山里女人，是否也会偶尔想起一下那个儿时的梦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