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抒情散文

[原创] 像银杏一样从容

2021-12-23抒情散文敬一兵
我越来越相信,由两颗险些就要重叠在一起的心组成的一枚叶片,就是上帝的一只眼睛,正在用温柔的目光,凝视我。每一片银杏的树叶,真的就是上帝的一只眼睛。它的眼睛,能够远离一个世俗的世界,又能够像浅溪里鱼贯而出的蝌蚪,活灵活现地降落在我的身上。它喜……
   我越来越相信,由两颗险些就要重叠在一起的心组成的一枚叶片,就是上帝的一只眼睛,正在用温柔的目光,凝视我。每一片银杏的树叶,真的就是上帝的一只眼睛。它的眼睛,能够远离一个世俗的世界,又能够像浅溪里鱼贯而出的蝌蚪,活灵活现地降落在我的身上。它喜欢看我是怎样从昔日生活的角色里,衍变成了如今的模样,甚至,它还喜欢透过我的肌肤,看看在岁月风尘的掩盖下,我的骨骼、经络和血压,发生了哪些细微的亢进或蜕化。可以说,银杏树一直就是我回望自己成长历史的一面镜子,无论过去我是否认识到了这一点。我想,这大概就是银杏树能够吸引我的理由所在了。难怪,每一次阅读,每一次倾听,银杏树,总是会用新鲜的印象,令我在喜悦中,听见来自天外上帝的脚步声,唤出我内心深处潜伏的许多新奇感觉。   即使我充满了敬仰的眼波,溢美的言辞,还有虔诚的祈祷,携了热烈得几乎要唱出歌声的激动,密密麻麻落在银杏树上时,挺拔而又高大的银杏,丝毫没有受到狂纵侵略的影响,继续用它的眼睛,剔除泼了它一身的形容词和副词,视觉里只留下了名词和动词,干干净净,不动声色。在过去,这样的情形,我总是很难解读。我无法知道,银杏树的内部,究竟包含了怎样的劳动过程,以至于让银杏树紧紧地锲合成了一个坚固的堡垒,抵御人世间蒸腾而来的妄为、贪婪、倾轧、诋毁、虚荣、清高、掠夺和一切纷乱嘈杂的瘴气,伴随暴雨,狂风,冰雪或酷热,对自己身体的蛊惑及滋扰。现在,当我再次站在银杏树下,看见蓬勃葱郁的绿叶,用自信的姿势,支撑着大块大块潮湿的流云,从它们的身上浩荡走过,看见静谧中踮了脚尖,向天空眺望的树干,就像是被人用双手勒紧了缰绳,腾空立了起来,向苍天嘶叫的骏马模样时,我才知道,原来是银杏树,早已摆脱了世俗的制约和牵拌,所有的原始本能,已经简约成了一个单纯的机械动作,像一个天真的儿童,不自觉地拒绝了所有的庸俗,从而构建出了一个逼视人间的悠然自信。正是得益于这样的自信,银杏树才获得了比我抵达激情的高潮还要深远辽阔的想象空间,让曾经在曲阜那片银杏林中,培养了三千弟子的孔子,在它虚怀若谷的心中,一直活到了今天。越来越清晰地感觉到,我曾经解不开的,类似于古典主义的迷离愁绪,类似于抽象主义的暴力冲动,类似于现实主义的紧张焦虑,正在银杏树的逼指下,走在了通往从容的道路上。   时间,静悄悄地在银杏树上流淌,灰褐色的树皮上,布满了时间逶迤的不规则纵向裂纹,像一条条细仄的小道。小道上没有剑走偏锋扬起的霸道,也没有难以收束的张扬痕迹显露,除了被嵌入的无数眼睛。这些被嵌进纵向裂纹里的眼睛,它们明亮的程度不一定是相同的,它们注视的方向和角度也不一定是一致的,然而,它们向生活投来的灼热视线的情形,却是如出一辙的。我清楚地看见,驻足在银杏树皮上的眼睛,是无数先哲们的眼睛,其中有孔子和柏拉图的哲人眼睛,有徐志摩和卞之琳的诗人眼睛,有熊庆来和爱因斯坦的学者眼睛,还有沈从文和曼德尔施塔姆的文人眼睛。他们于苍茫历史中对银杏的一瞥,便成了永恒的印记,被银杏树驮运到了今天我的面前。面对银杏树,我忽然觉得自己十分卑微和渺小,更感受到过去我的鼓噪和喧哗,与见证过恐龙风采的银杏树的内敛和谦虚比较,显得十分的可笑。我没有任何理由来拒绝自己对银杏树的亲近。缘于目光的一次迁徙,我终于有机会接受银杏眼光的梳理。可以说,银杏树对我意识的一次梳理,就是对我的一次雕塑,真的。我在被雕塑的过程里,逐渐发现,银杏树是一个保持了儿童禀性的观察者和记录者,它能够看见很多人看不见的时代内容,它能够从混乱的、喧嚣的、病态的、鄙俗的生活中,捕捉到事物的本真肖像,运用自己的遗传方式和先哲的眼睛,加以鉴别和提炼,然后才将这些肖像,作为坚硬的材料,不断添加到筑建自己内心里藏匿已久的时代骨架的过程中。更加让我感到激动的是,我发现银杏树为了扩大自己的视野,使自己的视线变得更加宽广,让事物的背景和深度能够完全嵌入,它总是会采取避让、容忍、甚至是逆来顺受的“后退法则”来调整视觉的角度,以便让它眼睛的光芒,能够覆盖于一切事物之上。与其说银杏用自己的眼睛发现和描绘了世界,不如说那些被发现和描绘了的世界,从每一个时期和角度,看见了银杏树。银杏树与它的时代,以及更大的世界,密不可分。在总体上呈现世界的意义,在总体上让世界呈现出银杏树的意义,水乳交融之中,含满了从容的真谛和价值。   银杏,眼睛。眼睛,银杏。这不是一个简单的想象,而是一个深刻的暗示。银杏在描绘和记录事件或者人物时,比文字更简练,更概括。时间的跳动,物象的变换,由此而引发的人的心理摇摆,想象更迭,行为迁徙和时常出现的梦境般的幻觉,很难在浮表的文字上面鱼一样漂动,倒是更容易在银杏的眼睛里,镜头一样呈现。银杏树是一顶放大了的帽子,是一间有房顶而没有围墙的屋,是此岸和彼岸之间,在我头上抵风御雨的第三岸。从肖像里走出来的这些想象,让我触摸到了银杏汩汩流淌的血液中,尽是暗示的元素在逶迤。伸出手再次触摸银杏树,银杏树应和着我的触摸动作,在秋日的阳光下摇晃了一下身躯,顿时,一树绿叶,瞬间就变成了金灿灿的黄叶,纷纷扬扬,落满一地。一片黄色的落叶,就是一次暗示的表征,再来一片黄色的落叶,还是这般一个情形。鸦雀无声中,这些黄叶飘落的暗示,像花朵一样,以不同的形式,打开了。在这个开满了暗示之花的空间里,我终于有机会窥见到,每一片飘落的黄叶上,都缀满了银杏用眼睛捕获的事物。银杏就是利用这种黄叶飘落的形式,回归到类似于沉睡的寂静里,细细反思、检讨和丈量自己一年来的观察结果。走过了百花盛开的春天,走过了姹紫嫣红的夏天,来到了秋穗飞舞的季节,银杏除了向外界洒落出一种无法想见的思念外,一无所有,甚至就连先前生长在枝条上的绿叶,此刻也化作黄蝶飞离了自己的身体。银杏的这种反思、检讨和丈量的情形,生长又剥落,剥落又生长,并年复一年地种植在自己的生命旅途上。就像春天你慢慢变绿,秋天你慢慢变黄一样,你用不断的变换刷新世界的内涵,目睹你一次次吹开世界成熟期的事实,我忽然明白了你暗示出来的一个道理:一个人虽然在地球上很渺小,但是人却不能放弃对自身的努力与拯救,人需要像你一样的独立性格和内敛风度,从而带动人周围的其他事物,飞扬与沉沦,并积极利用人生旅途中独善其身的机会,来修改自己命运的名字。虽然此刻我依旧无法知道,我命运的名字应该叫什么,但我却已经从银杏树的暗示里,找到了搭建它的词语:从容。   每一片银杏的树叶,真的就是上帝的一只眼睛。它的眼睛,能够远离一个世俗的世界,又能够像浅溪里鱼贯而出的蝌蚪,活灵活现地降落在我的身上。过去,它喜欢看我是怎样从昔日生活的角色里,衍变成了如今的模样,甚至,它还喜欢透过我的肌肤,看看在岁月风尘的掩盖下,我的骨骼、经络和血压,发生了哪些细微的亢进或蜕化。现在,我逐渐喜欢用自己的眼睛看银杏树,看它是如何似山一样从容,用悍然的风度,见证岁月的精彩。银杏的黄叶,还在我的脑海里飘飞。我要用眼睛,把银杏树带回家,它是我的朋友,是我从今以后会一直感恩的老师。我想,如果没有这次秋日里与银杏神启一般的邂逅,我的价值观和人生观,是不会变得像银杏一样从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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