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校场旧事
2021-12-23叙事散文张燕
燕子有些声音如同有些场景一样会穿越时空,如同校场上空那成群的燕子的鸣叫声一样。那个地方叫校场,其实什么也没有,空旷而泛着尘土的色彩。因了没有人便可以忘记含羞的心情。春天来了,成群的燕子在旧戏台的木制廊檐下筑巢。傍晚时,燕子们在校场的上空以……
燕子
有些声音如同有些场景一样会穿越时空,如同校场上空那成群的燕子的鸣叫声一样。
那个地方叫校场,其实什么也没有,空旷而泛着尘土的色彩。因了没有人便可以忘记含羞的心情。春天来了,成群的燕子在旧戏台的木制廊檐下筑巢。傍晚时,燕子们在校场的上空以各种优美的姿势展示飞翔技巧。有的俯冲、有的扇动小翅膀。满校场晴朗的天空都是燕子的鸣叫,那鸣叫从空中传下来又飘到空中,听到那个声音,我不由自主地在空地上追逐着那些成群结对的燕子跑,我穿着自己并不喜欢的那件桔色线衣跑来跑去,头发被汗水湿成了一绺一绺的耷拉在脑袋上,那空灵的叫声似乎并不那么欢快,象一个流浪孩子的心情。天色已黑时,站稳脚跟,周身没有一个玩伴。可第二天听到那高远清灵的声音时,又不由自主跟着燕子们跑起来,身边依旧是没有人的。
地震
我最初清晰的记忆是从三岁就开始了。那天凌晨,有人敲着个大锣沿街喊:“地震了!地震了!”奶奶准备了干粮和水。然后就和爸爸妈妈急急拉着我出门,走到门口奶奶又回到屋中抚摸着老虎牌的缝纫机说:“要么把这也抬上吧!”那台缝纫机是家中最值钱的东西,况且奶奶是县城被服厂出色的裁缝。爸爸当然极力反对,然后,奶奶拿出一块花头巾铺在了上面。一家人匆匆出门后就来到校场,校场西南面有一块沥青铺出的篮球场,那里已经聚集了很多人,妈妈找了块空地铺上了翠绿色的纯毛毯,那是她结婚最值钱的一件物品。我当时也不知道地震是啥样,反正知道可能要有大事发生,我在空地的间隙里跑来跑去,渴了有水喝,饿了有干粮吃,玩得挺开心的,很快玩累了的我在那块毯上睡着了,醒来后,家人说:“不会地震了,咱们回家吧。”怎么会这样,为什么没有地震,地震什么时候发生,在外面睡觉挺好的,我就带这样带着满腹的遗憾和疑问回家了。
我常常想我出生后到底过了多少天,可怎么也算不清楚。但总有那么些天不同寻常,就如同在校场度过的那个夜晚,用现在的新闻字眼来表述就是我很久以前当过那么一个夜晚的“难民”。
疯婆
校场面朝东有一排土房子,一间阴暗的屋子里住着个老太婆。一年四季穿着灰布的衣裳,上衣宽大,是老式的偏襟,裤腿扎紧。她黑黄的脸上布满皱纹,下巴尖尖的,两只眼睛凹陷。灰白相间的头发批散在肩头,露在外面的两只手干枯。
到校场去玩的孩子从来没人敢到那排房子跟前去,只要一看见她出来,孩子门都会以最快的速度逃离。大人们似乎也很忌讳谈论这个疯老太太,在校场周围住的人家没人知道这个老太太姓谁名啥,更不知道关于她的一丁点来历,这让那栋房子和疯老太太更加阴森恐怖。 那时候,周围的人家吓唬孩子包括我奶奶吓唬我的时候都说:“不听话,就让校场里的疯婆子抓去。”这句话非常灵验,马上会让大人们收到他们想要的效果。 疯老太婆是真的会抓人的,一群孩子玩耍,突然她就从屋中出来撵,灰色的衣衫和灰白的长发在风中乱舞,我也在那群孩子当中,心跳得很快,我们越过那道红漆的厚重的校场后门,然后顺着一小土坡飞快地四散逃奔,疯老太婆跑到小土坡的一半便停住脚步喘气,其实她从没追上过那个孩子一次。每发生这样的一幕,我们便好多天不会再到校场去。但校场的那空旷和对疯老太婆的那种恐惧感强烈地吸引着我们。过不了几天又会去,好在疯老太婆不会每次都出来,但终归是玩得有点儿提心吊胆,那提心吊胆背后又有一种刺激与兴奋。但这种心境也没有维持多长时间,后来,那个疯老太婆不见了,有的人说回了乡下,有的人说是死了。 戏台
那戏台从未唱过什么戏,从我懂事起它就被废弃了。它有着雕刻精美的木制廊檐,数根木制圆柱,剥落的红漆斑斑驳驳。戏台的基座是石砌的。戏台面向南,台阶左右两边有大概叫做更衣间或休息室的建筑格局。我们喜欢在那里玩耍是因为那象一个露天的大房子,没人会来干涉。穿梭在那戏台两边叫喊着,竟然会有回音。戏台两边的更衣室或是休息间就成了儿时捉迷藏的好地方:“藏好了吗?——”“藏好了——”“你来找呀——”“你找不见——”咯咯咯的笑声回响在旧戏台两侧。 有那么一个下午,旧戏台前聚集了很多人,那儿石阶下挖出了一对石狮子,色彩艳丽,体型庞大,怒目圆睁,威风凛凛,基本色调是红绿相间的颜色,我站在那儿看了很久很久。那对狮子是迄今为止我见过的最精美最逼真的一对狮子。听家人说那是文革破四旧时被埋在地下的。后来,挖出的那对狮子也不知去了哪里。旧戏台自然也是文革时被废弃的,所幸的是它那时没被拆除,成了我们眷恋校场的原由。 在校场的东面,有一处新建的戏台。它是砖砌的现代建筑,结构简单远远比不上旧戏台的繁华与精致,孩子们都不愿去哪儿玩。
新戏台有两次派上了重大用场,一次是毛主席逝世。校场里举行了追悼大会,主持的人便站在新戏台上,诺大一个校场挤满了人,竟然静悄悄地。这场面我已经不记得了,只是母亲总在回忆。另一次,是校场里召开平反大会。家中有个亲戚,经常手拿一摞资料,为了平反四处奔走,他妻子早就跟别的男人跑了,那天看到很多人从校场里走了出来,也包括那个亲戚,满脸的兴奋。 数年后的一天,当我是一个小学生的时候,我刚刚从自然课上学了夏夜星空图,和附近住的几个同学相约要去看星空。那时,城里面还没有高层建筑,我们选择在了校场的新戏台上。天黑的时候,男孩女孩们聚集了很多,有的煞有其事拿个玻璃片,有的拿个望远镜,那天晚上我们没人认出天空中的星座,可星空透彻清晰爽朗。那晚,我头一次觉得平时很讨厌的一个男孩不那么讨厌了,他看的很认真还把自己的望远镜借给我看,那男生的爸爸是小城秦剧团唱戏的,他经常拿剧团里的小剧本翻面当作业本。大概因了遗传因素,后来他还是班里第一个学会唱张明敏的《我的中国心》的男生,因了戏台上空那些美丽的星星,很多年后我还记得那个小学男生的名字,那时,他比我矮半个头。 亲吻 那天,天有些刮风。 那时,我大概十一二岁的样子,围了个红色的纱巾,穿着那件我最喜欢的月白色的衣服,那是叔叔从上海邮寄过来的,每一个盘着的小纽扣边都有一只刺绣的小凤凰。 奶奶要我去校场前门买饼干。校场前门有个清真食品店,奶奶是吃素食的,总要吃清真食品。 我家在校场后门附近,去买饼干就要从后门穿越校场再到前门。买完饼干回来走到后门时,一个穿黑色条绒衣服、头戴黄色军帽的男孩挡住了我,他大概十五六岁。我往左走他往左走,我往右走他往右走。我气得哭了起来,他说:“除非你让我亲一下,我就让你走。”我瞪了他一眼,无奈周围没有人路过,我害怕他抢我的饼干,紧紧抱着饼干,僵持了几分钟,他突然跑过来在我的脸上亲了一下,然后说:“好了,你现在可以走了。”我大哭了起来,然后抱着饼干边跑边哭回了家。饼干在我嘴里索然无味,一直到爸爸下班回来我还在哭,爸爸问我为什么哭呀?开始我双唇紧闭眼泪直流,后来终于说我被人亲了一下。后来,奶奶就再也没有让我独自去买过饼干。从那天起他们突然意识到我长大了,女孩独自出门是一件危险的事。 我依然记得那个陌生男孩的模样,小眯缝眼,塌塌的鼻子,厚厚的两片嘴巴,特别是有两颗大板牙,板牙中间宽宽的一条缝儿。第一次亲吻我的就这么一个男孩。 校场还让我想起很多张恍恍惚惚跟我有关系而又无关系的面孔。那个在暑期里教我舞剑的戴眼镜的老师,我拿着一把塑料剑在校场过了整整一个假期,笨拙地只学会了一个动作。那个东边的小树林里有射击队员匍匐着,我无数次投去向往的眼光,他们帅极了,那里面还有邻居家的一位漂亮女孩。有一位脸色发黄的干瘦的中年男人,因我剥了校场里的树皮玩,他追到家中告状,我边哭边哆嗦。有好多次开完审判大会有死刑犯人被押赴刑场枪决,校场后门的两边围满了观望的人,矮小的我也站在人群中踮着脚尖观望。 似乎想起这些都与一道门有关系。校场后门,两扇巨大的厚重的吊了铜环的红漆木门,木门上端的纹理如同松弛的皮肤般裸露在我看得见的地方,那红漆渗进了木头里又被风吹日晒的发了白。 -----
----我谨保证我是此作品的作者,同意将此作品发表于中财论坛。并保证,在此之前不存在任何限制发表之情形,否则本人愿承担一切法律责任。谨授权浙江中财招商投资集团有限公司全权负责本作品的发表和转载等相关事宜,未经浙江中财招商投资集团有限公司授权,其他媒体一律不得转载。
到校场去玩的孩子从来没人敢到那排房子跟前去,只要一看见她出来,孩子门都会以最快的速度逃离。大人们似乎也很忌讳谈论这个疯老太太,在校场周围住的人家没人知道这个老太太姓谁名啥,更不知道关于她的一丁点来历,这让那栋房子和疯老太太更加阴森恐怖。 那时候,周围的人家吓唬孩子包括我奶奶吓唬我的时候都说:“不听话,就让校场里的疯婆子抓去。”这句话非常灵验,马上会让大人们收到他们想要的效果。 疯老太婆是真的会抓人的,一群孩子玩耍,突然她就从屋中出来撵,灰色的衣衫和灰白的长发在风中乱舞,我也在那群孩子当中,心跳得很快,我们越过那道红漆的厚重的校场后门,然后顺着一小土坡飞快地四散逃奔,疯老太婆跑到小土坡的一半便停住脚步喘气,其实她从没追上过那个孩子一次。每发生这样的一幕,我们便好多天不会再到校场去。但校场的那空旷和对疯老太婆的那种恐惧感强烈地吸引着我们。过不了几天又会去,好在疯老太婆不会每次都出来,但终归是玩得有点儿提心吊胆,那提心吊胆背后又有一种刺激与兴奋。但这种心境也没有维持多长时间,后来,那个疯老太婆不见了,有的人说回了乡下,有的人说是死了。 戏台
那戏台从未唱过什么戏,从我懂事起它就被废弃了。它有着雕刻精美的木制廊檐,数根木制圆柱,剥落的红漆斑斑驳驳。戏台的基座是石砌的。戏台面向南,台阶左右两边有大概叫做更衣间或休息室的建筑格局。我们喜欢在那里玩耍是因为那象一个露天的大房子,没人会来干涉。穿梭在那戏台两边叫喊着,竟然会有回音。戏台两边的更衣室或是休息间就成了儿时捉迷藏的好地方:“藏好了吗?——”“藏好了——”“你来找呀——”“你找不见——”咯咯咯的笑声回响在旧戏台两侧。 有那么一个下午,旧戏台前聚集了很多人,那儿石阶下挖出了一对石狮子,色彩艳丽,体型庞大,怒目圆睁,威风凛凛,基本色调是红绿相间的颜色,我站在那儿看了很久很久。那对狮子是迄今为止我见过的最精美最逼真的一对狮子。听家人说那是文革破四旧时被埋在地下的。后来,挖出的那对狮子也不知去了哪里。旧戏台自然也是文革时被废弃的,所幸的是它那时没被拆除,成了我们眷恋校场的原由。 在校场的东面,有一处新建的戏台。它是砖砌的现代建筑,结构简单远远比不上旧戏台的繁华与精致,孩子们都不愿去哪儿玩。
新戏台有两次派上了重大用场,一次是毛主席逝世。校场里举行了追悼大会,主持的人便站在新戏台上,诺大一个校场挤满了人,竟然静悄悄地。这场面我已经不记得了,只是母亲总在回忆。另一次,是校场里召开平反大会。家中有个亲戚,经常手拿一摞资料,为了平反四处奔走,他妻子早就跟别的男人跑了,那天看到很多人从校场里走了出来,也包括那个亲戚,满脸的兴奋。 数年后的一天,当我是一个小学生的时候,我刚刚从自然课上学了夏夜星空图,和附近住的几个同学相约要去看星空。那时,城里面还没有高层建筑,我们选择在了校场的新戏台上。天黑的时候,男孩女孩们聚集了很多,有的煞有其事拿个玻璃片,有的拿个望远镜,那天晚上我们没人认出天空中的星座,可星空透彻清晰爽朗。那晚,我头一次觉得平时很讨厌的一个男孩不那么讨厌了,他看的很认真还把自己的望远镜借给我看,那男生的爸爸是小城秦剧团唱戏的,他经常拿剧团里的小剧本翻面当作业本。大概因了遗传因素,后来他还是班里第一个学会唱张明敏的《我的中国心》的男生,因了戏台上空那些美丽的星星,很多年后我还记得那个小学男生的名字,那时,他比我矮半个头。 亲吻 那天,天有些刮风。 那时,我大概十一二岁的样子,围了个红色的纱巾,穿着那件我最喜欢的月白色的衣服,那是叔叔从上海邮寄过来的,每一个盘着的小纽扣边都有一只刺绣的小凤凰。 奶奶要我去校场前门买饼干。校场前门有个清真食品店,奶奶是吃素食的,总要吃清真食品。 我家在校场后门附近,去买饼干就要从后门穿越校场再到前门。买完饼干回来走到后门时,一个穿黑色条绒衣服、头戴黄色军帽的男孩挡住了我,他大概十五六岁。我往左走他往左走,我往右走他往右走。我气得哭了起来,他说:“除非你让我亲一下,我就让你走。”我瞪了他一眼,无奈周围没有人路过,我害怕他抢我的饼干,紧紧抱着饼干,僵持了几分钟,他突然跑过来在我的脸上亲了一下,然后说:“好了,你现在可以走了。”我大哭了起来,然后抱着饼干边跑边哭回了家。饼干在我嘴里索然无味,一直到爸爸下班回来我还在哭,爸爸问我为什么哭呀?开始我双唇紧闭眼泪直流,后来终于说我被人亲了一下。后来,奶奶就再也没有让我独自去买过饼干。从那天起他们突然意识到我长大了,女孩独自出门是一件危险的事。 我依然记得那个陌生男孩的模样,小眯缝眼,塌塌的鼻子,厚厚的两片嘴巴,特别是有两颗大板牙,板牙中间宽宽的一条缝儿。第一次亲吻我的就这么一个男孩。 校场还让我想起很多张恍恍惚惚跟我有关系而又无关系的面孔。那个在暑期里教我舞剑的戴眼镜的老师,我拿着一把塑料剑在校场过了整整一个假期,笨拙地只学会了一个动作。那个东边的小树林里有射击队员匍匐着,我无数次投去向往的眼光,他们帅极了,那里面还有邻居家的一位漂亮女孩。有一位脸色发黄的干瘦的中年男人,因我剥了校场里的树皮玩,他追到家中告状,我边哭边哆嗦。有好多次开完审判大会有死刑犯人被押赴刑场枪决,校场后门的两边围满了观望的人,矮小的我也站在人群中踮着脚尖观望。 似乎想起这些都与一道门有关系。校场后门,两扇巨大的厚重的吊了铜环的红漆木门,木门上端的纹理如同松弛的皮肤般裸露在我看得见的地方,那红漆渗进了木头里又被风吹日晒的发了白。 -----
----我谨保证我是此作品的作者,同意将此作品发表于中财论坛。并保证,在此之前不存在任何限制发表之情形,否则本人愿承担一切法律责任。谨授权浙江中财招商投资集团有限公司全权负责本作品的发表和转载等相关事宜,未经浙江中财招商投资集团有限公司授权,其他媒体一律不得转载。
很赞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