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家小铺[原创]

李家小铺

小铺就一家，所以在村里一提起小铺就知道是李家小铺。小铺掌柜的是个胖子，排行第二，人称“李老胖”，或“李二老胖”。李老胖的媳妇为了烘托自己的男人，长得又小又瘦，弱不禁风的样子。李老胖人高马大的，嗓门也大，声音洪亮。他媳妇却总是细声细气，慢声慢语的。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女人没有生育。毛病出在谁身上，都不清楚。以前女人没有生育，罪责都是她的，现在从医学的角度看，过错不一定在女人，也可能在男人。他们没能生育，就要了一个闺女抚养。从哪里要的，别人都不知道。因为李老胖从关外一回来就带着这么个闺女。除了闺女，李老胖还有一个哥哥跟他一起过日子。哥哥是个疯子，只知道挑水，抽烟，不知道干别的。小铺是酒馆，也是茶馆，用水多，疯子就天天到井上去挑水。
小铺里经营什么呢？很简单，卖酒，卖肉，卖酒肴，卖火烧，还有酱油，醋。小铺的生意在晚上，白天那里留不住人，买火烧的接过火烧来就走，打酱油醋的提起瓶子就往回跑。吃肉喝酒的几乎没有。大白天的，满街是眼，大小队干部谁会坐在那里大吃大喝。想解谗，全是凑到黑夜。天一黑下来，李老胖就从小铺里出来了。他站在崖子上，肩膀上搭着一条毛巾，大声叫喊招呼顾客：“好啦，香烂的肉！香烂的肉，刚出锅的！香烂的肉，焦酥的火烧！”来的都是老主顾，他不必在那里喊多久，喊几声就算打过了招呼。这时，想吃的，想喝的，也就来了，或准备来了。李老胖的酱油和醋不用叫卖，叫卖酱油醋的是从外边来的拉着车子串村的老刘。老刘的货很全，不光有酱油有醋，还有甜酱黑酱辣椒酱，还有咸疙瘩咸萝卜五香疙瘩皮疙瘩丝等等。老刘带着一只喇叭，拿上喇叭喊，他喊得很响亮，传得很远，拉着长长的后音，饶有韵味：“好香醋——老酱油——咸疙瘩——咸萝卜，甜酱——黑酱——辣椒酱，豆腐乳——臭豆腐••••••”这一喊，喊来了一群孩子围观，喊来了尝辣椒酱的，就显得有了人气。村里也有人认老刘不认李老胖，他们怀疑李老胖的酱油醋掺了水。不管这说法真假，反正老刘是跟他争买卖的，多少影响着他的生意，这叫李老胖不能不嫉妒，不恼火。一次，老刘又来了，咸菜车子正好停在李老胖沿子下边。老刘喊着喊着，一不小心就把李老胖给喊出来了。李老胖指着老刘，张口就骂：“妈个屄，好香醋——你的醋掺香油啦，啊？老酱油——酱油是你老爷爷造的啊？你再在我这儿喊吵，揍你个小舅子！”老刘见势不好，赶紧拉起车子走了。走出老远，才敢小声嘟囔：“你卖你的，俺卖俺的，哪有这么不讲理儿的啊！”李老胖对老刘就是不讲理，老刘以后再不敢把车子往小铺前边停了。拉着车子从这儿过的时候，老刘也是悄悄地过去，不再施展他的口才。李老胖朝外边一站就是座黑煞神，他哪里惹得起啊！••••••
李老胖的媳妇没有什么脾气，跟谁说话都和和气气的，没见她骂过人，也没听说她跟街坊邻居吵过架，在我的印象里这是一个非常善良的人。他们的闺女长得好漂亮，那张脸好像满月一样丰满光润。村里有一年成立了幼儿园，她居然当上了幼儿园的老师，领着娃娃们跑步，唱歌，做游戏。再后来，就嫁人了。嫁给了大队的通信员。那时，支书是小铺的常客，晚上家里没他，办公处里没他，小铺里一准有他。因为泡在小铺里，老婆没少跟他生了气。通信员娶了这么好的媳妇，村里人说他沾了支书的光。
疯子有烟瘾。李老胖哪能供他烟抽。赶巧了，谁给一棵就抽谁的，抽得满脸快乐。这样的好事不多，疯子常常是靠抽烟把儿过瘾，看见一截，慌忙捡起来，宝贝似的赶紧装进兜里。早年的时候，晚上疯子还在街上大声喊唱“高高山上一根棍儿，乐了一会儿说一会儿”“高高山上一盏灯，老胖的本事真稀松”什么的，惹得李老胖骂他，揍他，后来老了就没有力气喊唱了，只是低着头，默默地，满地上找烟把儿。有时候他嘴里嘟囔一句什么，别人也不大注意，不会听清。冬天，疯子穿着灰色的破棉袍子，背倚着墙根儿晒太阳，花白的头发乱蓬蓬的，远看就像一只流浪来的老狗••••••
上个世纪七十年代，李老胖死了，疯子也死了，小铺里只剩下李老胖媳妇一个人了。小铺不再是小铺了。大队干部喝酒，到大队开的伙房里去了；小队干部喝酒，凑到某人家里去了。北半边的人，打酱油打醋都到南边代销点去了。蓦然回首，李家小铺也成了村里的一段历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