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关东刀魂

关东刀魂
——记述一段被埋没的历史 　　我们脚下的土地都埋藏些什么呢？是金镀银箔的灵棺，还是一卷破席裹缠的枯骨？人，无论生前如何显赫，死后总要化为尘埃。即使后人为起隆起土丘以示纪念，但后人的后人还是会将之无情践踏，夷为平坦。这或许就是“埋没”的本意吧！埋没——多么触目惊心而又让人无可奈何的词语。被埋没的不止是丑陋，还有美好、邪恶、善良、懦弱、勇敢、愚昧、忠烈…… 　　九台市东湖镇（原放牛沟乡）甘家村南的山岭上，原有一座大土丘，几年前还很醒目，如今却长满荒草，几乎和周围的土地溶为一体。那就是“肉丘坟”，里面埋葬了当年与日寇血战的二百多大刀会的亡魂。这群铁骨铮铮的关东汉子在用鲜血谱写忠烈的同时，也在人类战争史上留下了最愚昧的一笔。他们身披黑袍，手持大刀，高喊“刀枪不入”的口号，迈着威武的步子向日军逼近，逼近，然后一排接着一排地倒在机枪、步枪交织的火舌之中。十对二百，作为单纯的数字或许并不代表什么，但作为双方的伤亡比例，却让我们欲哭无泪。至今，日本人仍不管那叫战斗，而只是称为“四.二四”流血事件。
　　孙殿文、刘福全、范德聪，三个地道的农民，蜗居于九台市放牛沟乡孔家店村。如果没有“九.一八”事变的爆发，他们本应该安安分分地过着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生活，终老在这片青山绿水之间。然而，目睹了国土沦陷，日寇横行，三人的内心再也无法平静。他们常于孔家大院前门房内密谋，决心效仿太平天国，以宗教名义组织武装，抗日救国。
　　1933年初，三人前往北平求法，在五台山普及佛教会朱庆山、杨万春的帮助下，返回孔家店，正式成立佛教会。孙殿文、刘福全为头人，范德聪任文案主办，会堂就设在孔家大院的前门房。由于佛教会主张“抗日救国，赈济难民。”所以，很快得到各方爱国人士的支持，不到一年时间，就发展信徒两万多人，势力影响直达黑龙江望奎、明水等地。同时，又有许德胜、玉兰、凤姐等骨干加盟。团山村村民范继海，人称国平爷爷，甚至将家中十几晌地卖掉捐给佛教会。这样的例子还有很多。然而，同历史上任何一次宗教形式的起义一样，他们没有长远的斗争计划，没有统一的纲领，更没有严密的组织。只要有亲戚朋友介绍，交纳四至七元的会费就可入会。维系这个庞大组织的只有苍白的所谓佛教教义。
　　佛教会统一制造冷兵器，选拔青壮年习武操练，由于会员多使大刀，所以又被人们称为“大刀会”。孙殿文等首领认为时机成熟，便提出“鬼欺中华国受难，佛主神兵救中原”的口号，相约“五月初一天下金鼓齐鸣。”意即在1934年五月初一那天，各地同举义旗，杀向日本侵略者。
　　就在大刀会密谋举事的时候，由于其声势日盛，引起各地反动武装的惊慌。1934年四月初，永吉县“大排队”妄图袭击孔家店总堂。五六十“大排队”队员，自持洋枪在手，大摇大摆地从南山采石场向孔家店进发。当他们走到山北时，突然从壕沟中跃出无数穿黑袍的神兵天将，手握大刀、长矛，喊声震天。“大排队”哪见过如此阵势，顿时溃不成军，当场丢下两具尸体，一口气逃到几十里外的双阳县土顶子警察署。指挥这场战斗的是军人出身的许德胜。伪署长派出周青泽、张达山两警尉前去调查。二人骑马来到孔家店村口时被大刀会放哨人员拦住，双方发生冲突，周青山被长矛刺伤嘴部，二人逃回。伪署长意识到事态严重，急忙电告驻长春的日本关东军。关东军派出奸细“赵师傅”查明情况，决定进攻大刀会。
　　四月二十三日晚，载有200多关东军士兵的汽车悄然驶入放牛沟乡，驻进名绅何三大爷的宅院。大刀会得知这一消息，火速派人通知各地分堂，当夜便聚集600多人。子夜时分，大刀会员们身穿黑袍，手持大刀，整齐列于孔家大院，前面，大法师裸露上身，吞下一粒丹药，念动咒语，高喊着：“刀枪不入！刀枪不入！”旁边两位大刀会会员挥起钢刀砍向大法师胸膛，果然毫发无损！群情激昂，齐声高呼：“刀枪不入！刀枪不入！”响彻云霄。
　　大法师披上黑袍，设香案，焚香请神画符，而后将符纸烧化在酒坛之中，吩咐各位头人，将符酒斟与诸位兄弟。大家饮尽符酒，摔碎酒碗，背起大刀，分头进入伏击阵地。
　　由放牛沟至孔家店有两条道路：一条是近路，从何家店直抵，七八里远；另一条经甘家岭，绕道贾家沟进入，十二三里远。孙殿文、刘福全、范德聪率主力埋伏于何家店；许德胜、玉兰、凤姐率一部埋伏在贾家沟西岭。关东军原计划抄近路直捣孔家店，但由于叛徒告密，临时决定绕道而行。
　　四月二十四日凌晨，关东军先头一部进入伏击圈，许德胜举手匣子枪，将前面一日兵撂倒，大刀会员们随即杀出。一群黑袍勇士似从天而降，杀声震天，同样受东方神秘文化色彩影响的关东军顿时慌了神，一枪未发，掉头就跑，许德胜等趁势追出200多米方才收兵。这时，孙殿文等头人亦闻讯率主力一部赶来，大家见首战得胜，兴奋异常，以为真是佛主显灵，刀枪不入了。于是，大刀会员们在路上列成整齐的队形，高喊着“刀枪不入”的口号，迈着威武的步伐向前开进。
　　关东军主力乘汽车赶到，车顶架着重机枪。当他们看到这群手持大刀的黑袍勇士，顿时惊呆了，在他们严格、科学的作战训练中并没有这样的内容。汽车熄了火，停在路中间。机枪手扣动扳机，偏偏在这时，机枪鬼使神差般卡住了。眼看着大刀会会员一步步逼近，最前面的距汽车不足十米，日本人慌了，纷纷叫嚷着：“他们是铁孩子！他们是铁孩子！”有的人已经开始准备跳车逃生。车上的中国翻译官急了，推了机枪手一把，喊道：“什么他妈的‘铁孩子’，他们是一群疯孩子！开枪啊！”机枪手战战兢兢的再次扣动扳机——枪响了，一名大刀会会员倒了下去。原来他们并不是什么“铁孩子”，日本人回过神来，机枪、快枪顿时交织出强大的火力网，一排接着一排的大刀勇士倒在血泊之中，可他们依然保持着整齐的队型，喊着雄壮的口号，前面的倒下去，后面的顶上来。然而，“刀枪不入”的神话还是没有经受住子弹的检验，幸存的人终于清醒过来，有的冲锋，有的逃散……最后，一切归于沉寂。日本人茫然地看着前方，他们不明白，为什么在中国，还有那么多人相信肉体可以抵挡住钢铁？
　　就在这时，一个血肉模糊的躯体从血泊中站起来，发出撕心裂肺般的呐喊：“救中华匹夫有责！我刘福生还活着！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就要和鬼子拼到底——”一阵密集的枪声，最后一个“刀枪不入”的勇士倒了下去。
　　此次战斗，大刀会共毙敌十人，自身则牺牲了几乎包括所有头人、骨干在内的200多兄弟。当埋伏在何家店的余部赶到时，关东军已经撤走了，只留下漫山遍野的尸体，大家一言不发，走到饮马河边，将黑泡脱下，将大刀、长矛扔到奔流不系息的河水中，各奔他乡。
　　名震一时的大刀会就这样烟消云散！请大家记住这一天——公元1934年农历四月二十四日。在这一年，日本人拥有了航空母舰、大量的坦克、装甲战车和飞机。而在中国，一个伟人正不遗余力地想将另一个伟人致于死地，甚至不惜以最为肥沃的土地去喂养一头野心大得要吞并整个世界的饿狼。
　　解放后，大刀会曾一度被划入封建道会组织，直到八十年代才得以平反，然而，他们的后人却并不享受烈属待遇。如今在甘家村能够找到”肉丘坟“的人已屈指可数，知道那里曾经尸骨遍野，血流成河的人更是少得可怜。偶尔，有知情者讲述起那段往事时，听众大多嗤之一笑：“用肉体去抵挡子弹，他们不就是一群疯子吗？”此语和当年中国翻译的话如出一辄，看来还是中国人最了解中国人。
　　翻开中国近代史，我们发现这样的事并不是唯一。还有规模更为宏大的，如红河谷战斗，如义和团、如小刀会……
当我们的血肉再也铸不起新的长城的时候，难道，我们就只能冒着敌人的炮火前进，前进？我们是不是也要用冲锋枪、大炮、坦克甚至导弹、核潜艇来捍卫自己的尊严？
　　然而，我们扶梨把锄的双手，能拿得起这样先进的武器吗？旅顺白玉山上有一门黑漆漆的古炮，是清政府从德国引进的世界上最先进的，威力巨大。可是，在整个甲午战争中，该炮却一弹未发，原因是，在当时中国竟没有一个人会操作它。
　　尊严源自实力，实力源自整个民族的素质。而不是要等到失去它的时候，才想起用鲜血去祭奠。伤口是疼痛的，疮痂却只有瘙痒而已，揭去疮痂痛彻心扉，里面依然血肉模糊。
　　记住疼痛，会让我们避免新伤。